他也跟寻常的孩子不同,不哭也不闹,就只是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人,听方丈说话,听跛脚下人说话,安静的沉默的看着这个世界。
那么小的孩子,给人感觉却是游离在外,与俗世格格不入。
方丈当时就觉得此子可入佛门。
他亲自带着沈绥念佛,顾及身份,倒没有给他取法号,那股子空寂感始终伴随着沈绥。
直到他成为状元,回到寺里。
对方丈说,“今日状元游街,我见了许多人。”
方丈睁开他常年眯着的眼,“可是眷恋凡事红尘?”
沈绥摇头,“倒不是。”
他考状元并非为功名,实在是沈家几个庶子不成样,来寺里闹过多次。
一为震慑,二为清净。
旁的倒是不沾。
他否认的果断,方丈无言,待沈绥离开,掐指一算,禅房安静无声,半晌,传来叹息。
俗事不入他的眼,自有世间人拉他下凡尘。
好好一个修炼佛法的苗子,哎。
方丈算得没错,那之后他们寺里的香火钱不断,沈绥禅房里的东西越积越多,也越发的显出人间烟火。
有寺里的和尚来让方丈管管沈绥,方丈只是说随他去,方丈清楚,沈绥自小做事都有自己的主意。
他必然是心里有数的。
但方丈没想到,沈绥乱了。
那是少有可见沈绥乱的时候。
他来找方丈,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住持,我生了妄念。”
方丈沉默不语,又听沈绥道。
“她是谢家捧在手心的宝,我不过是沈家,不,是不知来处没有归去的孤家寡人。”
“我不该生妄念,住持。”
方丈抓住重点,“沈绥,你……”
沈绥苦笑,禅房的光亮不大,恰恰打在他侧脸处,方丈惊奇的发现,向来淡定自若处事不惊的少年,脸色迷茫似稚童。
“滋生贪欲,贪图人间欲,心性散乱;心中妄念不断,而置身虚妄,陷入尘世。”方丈沉声。
“沈绥,佛法无穷,心乱,便多念念佛经。”
“佛会告诉你如何。”
方丈没有私心,佛法无边,连他修行几十年也无法参透,其中蕴含的道理更是大有可用。
若是沈绥能参悟,对他自己对佛,都是各全其美的法子。
沈绥说他不知来处也无去处,这句话过了很久,方丈才知道什么意思。
他并非是沈家的嫡子,而是北殷皇室之子。
说来有些曲折。
方丈只记得当时那孩子立在他下首,虔诚的请他赐法号。
法号,是给遁入空门,与红尘无缘的人。
那孩子的情况,自然无法。
“我不姓沈。”他只是说道。
“难绥。”方丈叹气。
世事不顺,万般难绥。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他面色淡淡立在那里,像棵新劈开的绿竹,又如常青柏,端正如玉的接过这个名。
皇上病弱,皇子躁动,谢家看似中立,太子三皇子和七皇子,均有谢家伴读,无人知其三位已联盟。
然,谢家手握兵权,谢家父子军中威望直逼圣上,这是一患。
七皇子梁渊止心思深沉,谢皎聪明,却实心眼,他有心告知谢皎,奈何寺里已有皇家死士,无需多想,便知是七皇子暗中培养,这是一患。
他的身份,迟早会被发现,这是一患。
三患相加,后果不堪设想。
是他不该生出妄念,由着心意与谢皎往来。
得知身世,是沈家家主说与他。
他中状元后,回家告知沈家主,此后也不会在府里,依然会在寺里为沈家祈福。
“不必为沈家,为你母亲便足以。”
南绥有些许愣住,抬眸去看沈家主,看看这个他出生到现在见面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的男人。
“你并非我沈家人。”
南绥的背有些僵,也许是门外的风吹得有些冷,嘴唇翁动片刻,他哑声道,“为何?”
于是,他才知道,他的生母是北殷人,北殷世家的贵女,百花宴上一舞倾城,得陛下倾心,进宫荣宠不断,宠绝后宫。
盛宠之下,必有眼红者。
北殷信鬼神,大祭司地位极高,南绥母妃刚诊出有孕时,他便夜观天象,占卜一卦。
断言,天煞孤星,生来不详,有害国祚。
这时候北殷皇上还对他母妃宠爱有加,并未因卦象就与母妃心生嫌隙,如同应了大祭司的预言,北殷本身国富民强,兵强马壮,国祚绵延。
他母妃怀胎有他后,大雍来犯,东夷南蛮在边境蠢蠢欲动,数十个村庄县城爆发瘟疫,洪灾旱灾迭起。
这样的局面,无法不让北殷皇帝将预言当真。就在这时,北殷世家趁乱而起,尤以南绥外祖领头,大大寒了北殷皇上的心。
趁夜,宫中大乱,南绥母妃被刺杀,在家中侍卫掩护下,逃到大雍汴陵,遇到了郊外踏青的沈家家主。
沈家家主是个没心眼的,平生爱美人,当下也没注意到南绥母妃的异常,兴高采烈带回沈府,成了他的外室。
南绥母妃醒来,事已定局,她一介弱女子,无力回天,逃命途中,侍卫为了保护她丧命,只剩下腹中堪堪足月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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