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苏曼喊自己“秦主任”,并点出自己将那二人的遭遇视若无睹,几次驳回了她们的求助说这是家务事不归她管的事实以后,秦招娣就知道情况已经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了。
但她不想承认是自己职责有失,只能咬死“家务事”这一点不松口。
说实话,在秦招娣看来,这麦河沟的男人们爱打媳妇孩子的事情是一直都有的,哪怕是和她相好的麦队长有时候脾气上来也会跟自己和他婆娘撒气,她虽有时候觉得这样挨数落、挨打两下是挺难受,让人心里怪不痛快的,可看其他人家的妇女也都是这样熬过来的,她就又说不出是有啥不对的,觉得没啥了不起的。
至于重男轻女……
生养了两个儿子一个闺女的秦招娣觉得自己在这事儿上还是有发言权的,开口说道:
“苏主任您是城里来的人,不了解我们农村的情况。那不是我们重男轻女,而是这生了闺女不管养到多大,未来也都是要嫁出去,到别人家里当媳妇。那不管为地里的农活能有男人来挣工分,还是为家里头的香火能传下去,不都得靠儿子。再说了,这大伙儿都想生儿子,不也是为了以后养老,不至于当绝户头,让人戳脊梁骨的嘛。”
见对方明显是被“驯化”的样子,苏曼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同她辩解的想法,只说道:“秦主任,既然你说是家务事,说是为传宗接代的正常想法。那你有没有想过,一旦有一天,崔秀菊、李梅花和她的两个孩子真被打死的话,打死她们的丈夫是凶手这一点毋庸置疑,但你作为袖手旁观者,可同样也是帮凶的。”
“凭——”
“秦主任,请离开吧。”
在秦招娣惶恐不安地想问凭什么的时候,苏曼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一脸平静地说道:“对于麦河沟的情况我已经全部了解清楚了,所以还请秦主任不要影响我接下来的工作,回去吧。”
在听到苏曼口中这一声声,在从前会叫自己听起来舒坦得不得了,也得意得不得了的“秦主任”头衔,秦招娣只觉得浑身发冷。
秦招娣只觉得苏曼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像是在看没有生命的物件一样,说出来的话像是带着刀子一样,让她自己听了都觉得十分刺耳,也无比心虚的同时,更是忍不住打着寒颤。
她落荒而逃。
却逃无可逃。
看着秦招娣匆匆离开公社的身影,苏曼决定改变自己原本想要整顿麦河沟“家暴”“重男轻女”风气的计划A,直接实施计划B。
而就在秦招娣一路仓皇地打算回麦河沟大队,先去警告一番被苏曼着重点名的崔福和崔立春,让他们最近收敛点的时候,被打得鼻青脸肿却仍要被拉扯过来地里干活的李梅花,却趁着休息的时间,偷偷跑去了崔福家……
“秀菊,秀菊你在家吗?”李梅花站在崔福家院子里,一边小声喊着,一边小心防备着崔福会突然回来的可能,蹑手蹑脚地撩起了屋门帘子。
这个时候,距离崔福早上起来给崔秀菊踹倒在地上的行为,已经过去了两个多钟头。
李梅花才刚撩开帘子,看到的就是还躺在地上的,脸上浮现几分不正常红晕的崔秀菊。
看见这一幕,李梅花心里一咯噔,连忙跑过去跪在地上先确定了一下崔秀菊还有没有鼻息。
——幸好,还有气儿,虽十分微弱,可人的的确确是还活着。
由于常年挨饿挨打的原因,崔秀菊的体重很轻,李梅花没费多少力气就给她从地上抬到了炕上,可人却咋叫都不醒,李梅花怀疑她这是给饿的。
想到自己过来找崔秀菊的目的,李梅花壮着胆子翻起了崔福家的厨房,终于翻出了几块已经结成疙瘩的红糖,又烧了点热水给红糖泡开了,一点点吹着拿勺子给崔秀菊喂进去了大半碗后,崔秀菊这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梅花姐?你……”崔秀菊忍着身上钻心刻骨疼,看着同样鼻青脸肿的李梅花,没继续问出自己想问的话,只一行眼泪就流了下来。
李梅花看她这样,也是悲从心中来,鼻子一酸,也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崔福家的房子还是最早样式的泥土房,屋里头的窗户都顶着木板子,哪怕窗外再是阳光明媚,也照不进屋里头半分。
崔秀菊坐在没有阳光照进来的阴影中,喃喃道:“梅花姐,我听说咱南边那条河里淹死过人,你说我要是跳进去,也淹死在里头的话,是不是下辈子也能投胎去个好人家,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连个人都不算……”
“别说这样的丧气话,姐今天找你来的目的就是想帮你也帮我自己摆脱眼前的日子!”
“梅花姐,你这是……啥意思?”
见崔秀菊仍对自己的话有所反应,李梅花连忙说道:“稻花婶子是个好人,她今天见我又被打成这样,就小声跟我说之前来咱们大队的一个公社女干事给了她两块钱,让她帮忙扫听咱大队妇女的情况,稻花婶子把咱俩的事儿都跟那位同志说了,听说今天秦招娣那个丧良心的娘们就被喊去公社汇报工作了,这就是咱们俩逃离苦海的机会啊!”
崔秀菊有些不明白:“啥机会?这公社的干事喊秦招娣过去又能咋样,从前咱又不是没跟妇联反映过情况,可结果呢,被男人们知道以后,咱俩不是被打得更惨了嘛……”
“这次不一样!”李梅花说道,“我的想法是咱俩趁着现在男人都在地里上工的时候,走小道去公社亲自去找那个愿意花两块钱打听情况的女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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