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宴之肢体动作僵硬得很,却也没挣开她,额上冒了一层冷汗,无数话语哽在喉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那年……在甬都,那个女孩……是你?”静默了许久后,陆宴之终于开口问道。
那是他很久以前送出去的符纸,在一个大雨磅礴的夜里,给了一个陌生的小女孩。
在密道里,轻儿偷偷将符纸还给他的时候,他才想起来这回事。
那时候不知道唐星遥就是轻儿,更不知道原来……轻儿就是那天夜里那个跟着他跌跌撞撞走了一路的小女孩。
“嗯,”阮轻云淡风轻地说,“初次见你时,本想跟你说,后来想着等进了星照门再说,后来就作罢了。”
陆宴之点了点头,没再往下说。
他曾经失去的、辜负的,是一颗怎样热忱的心。
也无法去想——当初做出决定让轻儿去蓬莱阁的时候,她心里究竟什么感受。
阮轻收了药瓶和工具,起身看了他一眼,心里想着,他究竟是怎么样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的。
身边没有人照顾吗?
“陆公子,”她开了口,声音冷冷淡淡的,“你说,旁人若是知道,九星秘籍是你从星照门偷出来的,究竟会怎么看你?”
她想说的是,你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心里有一个猜想,可她并不全信。
给他一个台阶,为了等到一声道歉,为过去的事情,彼此释怀,两不相欠。
可不知怎么的,她一开口,却变成了挖苦和嘲讽。
阮轻面无表情,心里牵出一丝苦笑。
陆宴之垂着脸,轻轻一笑,却没有笑出声,哑声说:“我不在乎。”
“旁人只说你沽名钓誉,风光霁月的天清君原来只是个盗贼,你这一世英名也就毁了。”阮轻看着他的面庞,轻笑着说。
陆宴之说:“那……又如何?”
阮轻挑眉看他,神情冷淡,似笑而非笑。
她不开口,陆宴之也猜不到她的心思,犹豫着补充了一句,“名声而已。”
“名声而已?”阮轻倚在窗口,面朝着他,纤细的影子投在窗格上,轻笑道,“天清君的名声究竟有多值钱?可以让天下人纷纷却让,让你只花了五千颗灵石就拍下了卷轴,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陆宴之面容镇定,静静地“看”着她,竭力不让自己显得过于慌乱。
他听得出来,轻儿的话语里带着怨气。
一字一字地,像是准备给他行刑的刽子手。
他等着一天等了好久,等着轻儿亲自给他上刑。
就好像……他低着头,看着地上的影子,那是刽子手手里高高举起的刀,时间越长,他越发慌乱无措。
“你纵火自焚,让天下人以为你情深义重,可说到底……”阮轻垂下眼睑,眸光黯淡,勾唇一笑,自嘲地说道,“不过是个骗子。”
骗子。
陆宴之眼眶泛起热气,他别过脸,心里一阵阵地抽疼,仿佛有一把锥子从里往外,破开他心房,扯得他血肉四分五裂,疼得他喘不过气。
不是那样的……
他没有想要骗她。
对不起……对不起。
他喉间哽住,唇分,碎片般的词语像刀片剜着他喉咙,他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等了好久,好多话想和轻儿说。
真正站在她面前的时候,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道歉的话,心疼的话,挂念的话,还有难以启口的思念,无数次梦回时泪湿枕畔,想抱一抱她,触碰到她,再看一眼她的模样……
无数压抑的情感,如一把把尖锐的刀,闪着锋利的光芒,狂风骤雨一般朝他刺过来。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听阮轻一字字地往下说。
“天清君若是没了这一身虚名,跟个废人也没什么差别,”阮轻冷冷地说,“灵核受损,灵力虚弱,对付一两个普通剑客还行,可一旦杀招出完了,也就是个废物。”
天知道,他到底有多脆弱,一八尺男儿,竟然会栽在火盆里烧伤!
阮轻也曾听说,他那双眼睛就是在离焰天被一个入不了门的废物戳瞎的。
陆宴之点头,声音涩然,“此言不虚。”
“所以呢,”阮轻别过脸,看着地上那盆炭火,哂笑一声,“你窃取九星卷轴,叛离了陆家,待真相公布出去,你就是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这天底下,你还有哪里可以去?”
陆宴之垂下眼睑,他这一生茕茕而立、踯躅独行,原本就无路可去,走一步是一步,哪里还管得了今后?
只要轻儿还在这世间,有人照顾她,陪伴她,让她不再那么孤单,让她可以少受点苦,自在而活——就足够了。
“轻儿……”陆宴之声音发抖,润了润喉咙说,“你恨我……想让我做什么,尽管开口……”
“我不恨你,”阮轻音调抬起,掩饰住心里微微震荡的情绪,幽幽地说,“我只是在想,你今后可怎么办才好。”
陆宴之静静地看着她,嘴唇动了下,没有出声。
“当然,我也只是瞎操心而已,毕竟我们也曾是兄妹一场,你也操心过我的终身大事,如今你也叛离星照门了,日后境况堪忧,于情于理,我也不能对你放任不管,”阮轻道,“你现在名声尚在,青睐你的名门闺秀一数一大把,要不就趁眼下这个机会,替你择一门好的婚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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