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将至,梅令臣穿着轻便的服饰,终于从知念堂中出来,并转身关上门。他不自觉地伸手摸了下脖颈,颈侧隐隐有些疼,刚才苏云清用力咬他,此刻大概留下了痕迹。
慕白连忙过去,问道:“公子,要出去吗?”
“去大理寺的大牢。”
“属下这就去准备轿子。”
“不用,有什么就坐什么。加派人手在大理寺附近,绝不能让潘毅出差错。他若有三长两短,东胜军那边就压不住了。”梅令臣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你尽快给宋追传一封信,告知他京中的情况。就说他再不回来,恐将有变。”
这四个字包罗万象,慕白已经能嗅出危险的讯息。
“属下明白。”他又试探地问,“那小姐……?”
梅令臣看了他一眼,表情流露出淡淡的不悦。
慕白立刻改口,“属下的意思是,还用送夫人出城吗?”
“不用了。”梅令臣想起脖子上被咬的地方,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如今,我管不了她了。随她的心意吧。”
这话的内容听起来,明明不怎么让人愉悦。可慕白看公子那副乐在其中的样子,暗暗叹了口气。这世间男女,果然是一物降一物。曾经公子喜欢掌控,夫人喜欢顺从。到了现在,夫人老想着反抗,公子也得去顺从她了。
梅令臣乘着轿子到了大理寺。大理寺已经乱做一团,自从潘毅被抓进来,锦衣卫也进驻大理寺以后,大理寺的上下官员,人人自危,以为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
梅令臣出现,寺丞立刻问道:“阁老,潘将军他……”
梅令臣径自往里走,“他交给我来处置。记住,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见他的面,也不能把他从大理寺带走。”
寺丞愣了愣,“包括文圣皇太后和张阁老吗?只怕下官人微言轻……”
梅令臣扫了他一眼,寺丞的额头上立刻沁出豆大的汗珠。寺丞觉得这差事很棘手,毕竟两宫皇太后,他哪边都得罪不起,还想保住这条小命呢。
“你就说是我的命令,出了事,我自然能保你无恙。”梅令臣双手背在身后,有种超脱年龄的老成持重,“但如果你违背了我的命令,潘毅有任何差池,明日你就见不到京城的太阳了。”
寺丞狠狠地抖了抖,这句话有两重意思,一种是他会被贬官,另一种就是他会死。哪一种他都不想尝试。
他毫不犹豫地表决心,“下官明白,一定看好潘将军。下官今日起就不回家了,住在衙内。”
梅令臣点头示意他留步,独自进了大理寺的监牢。
大理寺的监牢有重重牢门,狱卒每打开一道门,里面就更幽深一些,光线几乎透不进去。最深的牢房里关的都是重犯,所以监牢打造得十分牢固,连栅栏都是铁铸的。
身型魁梧的狱卒打开牢房的大门,行了礼之后,就退到外面去了。
墙壁上的火把被点亮,因为不见天日,这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滋生出的青苔味道。
监牢里的人还穿着在家中的衣裳,发丝不乱,只是面对着墙壁而坐,明明听到动静,也没转过身来。
他的背影坚若磐石。
梅令臣也没有进入牢房,就坐在外面的长凳上。桌上还摆着一碟瓜子,一碟花生米,并着一壶酒,是狱卒备来打发时间的。那酒口味辛辣,常人喝上几口便会醉,狱卒常年在这样的潮湿阴暗的环境中,如果没有这口酒,恐怕难以坚持下去。
“潘将军在军中三十多年了吧?”梅令臣拎起那壶酒,轻晃了晃,还剩下不少。
“阁老不用多费唇舌。”潘毅沉声说道。
“这里没有旁人,潘将军为何不肯跟梅某说实话?”梅令臣站起来,在铁栅栏外来回走着,“梅某不会害你。”
这里太安静了,如同深渊,所以每一个声响都会被放大。梅令臣的脚步声,仿佛就在潘毅的耳边响着。
“潘见星,不是将军的亲生儿子吧?”梅令臣又换了一个话题。
潘毅依旧闭口不言。他觉得自己咬定不说,梅令臣所说的一切就只是个猜测。
“既然将军不愿意谈,那由梅某来给将军说一个故事,权当解闷。许多年前,大昌与当时还不是土默特部的北境开战,有个年轻人投入军中,虽然武艺超群,见识不凡,却一直得不到重用。那个年轻人四处投名帖,处处碰壁。有一日,仁敏太子奉旨西行,微服到军中,有幸与年轻人结识,两人一见如故,结为莫逆之交。彼时,年轻人并不知道那是太子,只是将满腔抱负倾诉给好友。”
潘毅的拳头握紧,呼吸也变得起伏。
“仁敏太子回朝后,破例提拔了年轻人。而年轻人也迅速成长为一方大将。两个人的关系不为外人所知,一直暗中互通信件,互相扶持和鼓励对方。直到国本之变,仁敏太子被打入大牢,又因不堪受辱而自尽。年轻人盛怒之下,曾想过要发兵为好友复仇,但意外从仁敏太子的宿敌,苏东阳的口中得知,太子尚有一子,留存于世。”
梅令臣说话的声音很缓慢,伴着他有节奏的脚步声,仿佛能将人带入那个故事之中。
“大将军不相信苏东阳,因此在苏家运送那个孩子的途中,制造了一场意外,伪装成孩子失踪,下落不明。其后,大将军一直将那个孩子视如己出,并抚养他长大成人。而孩子的真实身份,大将军连夫人都瞒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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