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么急?因为在今晚他再一次感受到了热血沸腾。一颗心鲜活跳动,连呼吸都是热的。
当初羡那颗小小的脑袋毫无预兆地靠在他肩膀上, 那一刻他像是被人拽入了湖底,整个人沉没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完了,再也无法浮起来了。
恍然间, 傅枳实好像回到了他研究生刚毕业那年。他第一次反抗长辈,做出了一个疯狂而激情的决定——去A大教书。
暂时抛却家族的使命, 回到校园, 成为一名教书匠, 和那些张扬热情的年轻生命待在一起。感受他们的鲜活,找到人生的价值和真谛。
那一天他开车回老宅同爷爷谈判。也是这样的深夜, 不过那会儿是在炎炎盛夏,夜色倦怠, 蝉鸣不断,时起彼伏,吵得人心生烦躁。
祖孙俩的谈判自然是硝烟弥漫, 剑拔弩张的。老爷子吹胡子瞪眼,气得将他最钟爱的那套茶具给摔了,碎片落了一地, 支离破碎。
不止如此,手杖重重地敲在他后背,每打一下似乎都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在傅枳实的印象里,那是爷爷第一次发那么大的火。父亲惊的连大气都不敢出。母亲心疼不已, 直抹眼泪,哽咽地让他跟爷爷道歉。
成年以来他不止一次埋怨过父母,觉得他们懦弱胆怯,永远不敢反抗爷爷,只会缩在角落里让他向爷爷服软。在傅家,话语权一直都在爷爷这里。
那一次傅枳实坚决不服输。哪怕被爷爷打死他也认了。那是他第一次那么迫切地渴望摆脱家族的束缚,想和这世上的芸芸众生一样,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打到后面,爷爷双眼通红,手杖断了一截。他沉默不语,始终没有多说一个字。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老宅。
那晚心跳蓬勃跳动,血是热的,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活成了一个人。
最后的结果是他去了A大教书。他跟爷爷的对峙,他第一次赢了。
虽然后面老爷子的身体每况愈下,他还是不得不回去继承仁和堂。但在A大教书的那几年确实是他为数不多的快乐自由的时光。所以他从不后悔自己挨了那顿打。
很长一段时间,傅枳实都认为他的人生是一潭死水,掀不起些许波澜。没有任何激情可言,更没有期待。他总觉得人生的本质就是寂静和孤独,不.着.片.缕地来到这世上,最后又一个人告别人世。回首这一生,每个人的生活无不充斥着琐碎和平凡。
比起很多人,他的人生似乎顺遂了许多。自小家境优渥,吃穿不愁,不用为生活奔波劳累。他想要唾手可得,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可是就是因为太顺遂,很多东西在他出生那刻就注定好了,这么多年他反而找不到自己活着的意义。他从小就被父母和爷爷培养成仁和堂的继承人,学医、从医、继承祖上的基业,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他只需要按照长辈们为他铺就好的那条路去走,说都没有问过他喜不喜欢,愿不愿意,合适就好,因为合适胜过一切。
《达摩流浪者》这样说:“沿着这条路一直朝前走,在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路口。你可以向左转也可以朝前走,但是你不能停留。不要抬头四处张望,这里没有你要的好风光。”
这些年在人生的这条道路上,他总是麻木地被人拽着往前走,一直走,一直走,不曾停下脚步。好像哪里都比他眼下好,又好像哪里都不如当下。好像任何地方都有他想要的好风光,又似乎一个地方都没有。他想要的好风光究竟在何处?他不知道。
5.1.□□发生后,两个至亲的发小溘然离世,对傅枳实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他对生命的意义更加产生了怀疑。老天爷似乎并不会善待那些积极努力活着的人。反而是他这样的废物一直苟活于世,浪费资源。
姜叙和陆川他们时常问他:“就这样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是啊,在外人眼中,他拥有人人艳羡的一切,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可他为何还是内心缺失,找不到归属?
这么些年,他总是在反复问自己这个问题。然而始终找不到一个可以说服自我的答案。
傅枳实原本以为他会一直这样下去,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殊不知,有人成了例外。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之所以内心缺失,是因为他还没有找到那个能走进他心里的人。
也许今晚会像很多年前的那个深夜一样,祖孙俩很有可能会横眉冷对,爷爷随时都有可能抄起手杖教训他。但是他认了。
人这一生,虚无茫茫数十载。我们总有那么一瞬想为自己争取一次,也想为自己活一次。
——
老爷子最注重养生,一向作息规律,这个点早早就歇下了。
保姆何姐估摸着也睡下了,傅枳实摁了好久的门铃,对方方睡眼惺忪地跑来开门。
大门一开,见傅枳实长手长脚立在门外,何姐颇为意外,“小傅先生,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傅枳实抬步进门,站在玄关处换上拖鞋,“爷爷呢?”
“老先生早就睡下了。您找老先生有急事吗?”怕吵醒老人,何姐刻意压低声音说话。
“嗯,挺急的。”
何姐见傅枳实大半夜登门,知道他应该确实有急事要找傅老先生商谈。她不敢耽搁,忙说:“您先坐,我这就上去叫老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