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监门卫总管万开勾了勾唇角,总算来了,盼着这场雨已经盼了一整日。
副将高兴地跑上城楼,道:“下雨了!方才总管说要请道士开坛求雨,这样好,省了几个钱。”
万开开怀一笑:“下了值拿这钱去买酒喝,当是老天爷请的。”
副将赔笑着称是,幻想着今夜的美酒佳肴。
他哼着小曲,打了伞往城墙下看了看,困惑地问:“不对啊总管,可是人家不走,这雨算是白下了呀!”
万开不信,拨开他往城墙下看,一惊,还真是。
宽阔的门前广场上,雨越下越大,溅起了点点黄泥,旁边看热闹的人都跑了。可正是他们这一跑才叫万开看清了下头究竟请命的有多少人。
“他爷爷的!”他啐了一口:“这些个刁民真是贱骨头。专挑了下雨天跪,还越跪越多了,这得有两千人?”
副将还真的掰着指头数了数,颔首道:“得有!不少于两千?”他感慨道:“总管,说真的,真叫我跪一整天我还真跪不下来。这些人烦人是烦人,但我说句公道话,人家不挺有骨气的么?”
“呸!菩萨心肠有屁用。”万开大手一挥,瞧在他脑袋上,“看清楚了,他们不散,我等就得在城楼上陪着。他们要是跪着火气大了,闹事了,我等就得硬着头皮挡上去!太平盛世的,爷爷好不容易守上京师的朱雀大门,是为了风光,不是为了动武,懂么?”
说罢,他不解气,又挥了一掌:“给我机灵点,莫惹出事端!”
“是是是!总管宽心,小人定与总管同仇敌忾!”副将捂着脑袋,又道,“方才宫里头不是有令,隔一个时辰通报一次,时辰快到了,小人这就报去?”
万开嘴里骂着,让他快滚。
副将笑着称是,寻了斗笠戴上,便朝宫里去。
嬉笑怒骂了一回,万开心境开阔了些,索性打了伞站在朱雀门正中。
这条通天大道,他已经看管了六年。日日皆是太平,还是头一回出现今日这副景象。
前头跪着的百来号灰衣人是仁济堂的,后头穿着五颜六色衣裳的,也不知是何来路。听说仁济堂多年来行医看病,救人不少,在各条道上都吃得开。这些人,兴许就是曾经的病患,或者各处的三教九流。
万开忽而想,如果将这些人都抓起来,京城恐怕连个能容纳这么多犯人的地方也找不到……想起那些牢狱,万开心中一个激灵。如果走到那一步,自己也要脱不开干系。只要有人参一本他这总管不称职,他就被拉下来。
他心头还是盼着此事妥善解决。因而今日圣上下令不必驱逐,他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万开也有几分好奇他们是怎么想的,方才曾下去与他们交谈几句,他们言语中多有不解,为何仁济堂被人纵火,前来请命竟然遭到这番冷遇。
他们也怕此事若得不到秉公处理,日后若他们自己有个三长两短,官府会拿着仁济堂的事说事,连怎么说都能料到,无非是“你瞧仁济堂那样大的医馆,被人纵火也都不了了之,你这一亩三分地的还想要什么公道?”
第312章 夏至(七十二)
这些人不想有朝一日自己的也落的这副叫天天不应叫地的下场,于是如何无论也不能叫官府开了这个先河。
“并且,”还有人说:“仁济堂在生意上对我等多有照拂,今日不就是叫我等出份力,不求财也不伤人,就是做件良心事,有何不可?我等纵然只是平民,但好歹总是分的清楚的,将官说是吧?”
他那时只冷笑一声。暗道无知庶民,也不想想为何此事那样难,必定是跟什么大人物作对。他有时恨不得直接挑明。
可如今站在这漫天雨幕下,看着城墙下的人垂首跪着,各自沉默地忍受着大雨的冲刷,愣是没有一人离开,又不得感到震撼。
什么样的人便会有什么方式做事。这些人的方法虽然不聪明,但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他们,已经算倾尽全力了。
脊梁骨真硬啊。
说到底,他一个武将,对硬气的人还是有几分钦佩的。
他叹息一声,转而令道:“去叫伙房熬些姜汤,等雨停后分与他们。”
他余光瞟见下属眼神怪异,又冷声补充道:“别叫他们死了,不然我等不好交代。”
那下属心想有道理,赶紧领命离去。
大雨洋洋洒洒地下了一个多时辰。
及至天色微暗,大雨才慢慢停歇。
路面上一度浮起了积水,而跪在雨中的诸人都不免周身狼狈。
皇城中下值官员的马车经过此处,无不放慢速度,在一旁观看。
晚云看着看热闹的人群去了复回,纵然不快也被雨浇的没了火气。
她倒想立马去东市买一麻袋瓜子,现场兜售,铁定好卖。
转头看姜吾道只镇定自若地跪着,不由得小声埋怨:“这些个大官瞧着也与老妇人无异,嘴碎得让人生厌。”
姜吾道却在想雨总算停了,他拧了拧腰,道:“别埋怨,这不就是我们的用意么?不然我等跪给谁看?”
也是。晚云看了他一眼,问:“师叔腰疼么?我正骨如今不差,替师叔捏捏?”
姜吾道看了看她脸上的笑意,心想这师侄当真是个心大的,这时候还能玩笑得起来,
“不必,”他摆摆手,“你那力气省着些,还有得跪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