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郎是你的儿子,我问什么罪?”谯国公主道,“我不过是想知道原因罢了。”
皇帝露出一丝苦笑:“既然是朕的儿子,姑母也不欲问罪,那么朕可有不说的道理?”
谯国公主目光沉沉地看向他,良久,轻轻点头:“陛下的说的是,那我便失陪了。”
说罢,她便要起身。
皇帝忙道:“姑母留步。”
只见谯国公主又毫不犹豫地坐下来,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看向皇帝。
皇帝无奈,道:“多时未见,我还指望着姑母安慰朕两句,没想到是来敲打朕的。”
谯国公主却没有半分怜悯,冷冷道:“陛下的儿子自尽了。他那般没心没肺的性情,怎会走了这条路?陛下心中难道全无想法?”
提到裴律,皇帝的脸上似又憔悴了几分。
他徐徐道:“五郎写了一封遗书,自省四大罪状……”
“这些糊弄他人的话,便不必说了。”谯国公主打断道,“那遗书中的话,我都听说了。其中罗列之事,多半不是五郎干的,必定是谁叫他心灰意冷地甘心去当了个替死鬼。”
谯国公主这话说的毫无根据,可皇帝并不诧异。
他从起家到得天下,谯国公主一路看在眼里,什么样的猫腻也瞒不过她的眼睛。
“姑母听朕说完。除那之外,五郎还写了另一封遗书。”皇帝声音低沉,“在死前让人转交给了太子,太子今天早晨已经呈送到了朕这里。”
谯国公主目光一动:“哦?那遗书何在?”
皇帝将一张帛书案上拿起,递给谯国公主,
“虽然事关中宫和太子,但朕几年前答应了姑母,对姑母再无隐瞒。君无戏言,姑母自己看吧。”
谯国公主急忙接过,越往下看,越发震惊。
她难以置信地问:“五郎自尽,是为了阻止圣上向中宫问罪?”
“五郎的死讯传来时,朕正在向中宫问罪。后来,自然就不了了之了。因而五郎确实达到了目的,虽然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
谯国公主想了想,赶紧问:“要说这是权宜之计。那另一封遗书里,他自省四大罪状,是为了永久地给中宫脱罪?”
皇帝靠在榻上,眼睛半闭,算是默认了。
看着他脸上的灰败之色,谯国公主浮起些许恻隐之心。皇帝自幼要强,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沮丧。
谯国公主的目光移回遗书,落在最后一段话上。
裴律在遗书中叙述,说自己方才在椒房殿里,母后嘘寒问暖,又嘱阿媪替他梳洗更衣,让他想起儿时无忧无虑的时光。他那时梦想着保家卫国,戎马一生,未料一朝长大,却成了个无用之人。如今父皇厌弃,还累母后被父皇问罪,又成了个不孝逆子。无用而不孝,无颜苟活,不若以自己的死,换得母后下半辈子安稳。日后凡有罪责,便请皇帝都加诸在他一人身上。
最后,他写道:律就此作别。若有来生,愿再不生在帝王家。
“痴儿……”谯国公主只觉不忍卒读,闭了闭眼,痛心疾首。
皇帝被这话触动心事,掩面而泣。
第319章 夏至(七十九)
朱深在外头听声音不妙,赶紧带着春荣跑了进来。
看皇帝在谯国公主跟前哭得像个孩子似的,大约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他赶紧道:“陛下节哀。逝者已矣,陛下身子要紧!”
春荣也赶紧替谯国公主顺气,在一旁劝慰。
谯国公主擦了擦眼泪,却看向皇帝:“五郎遗书中,说他遭你厌弃。你如何厌弃他了?昨日究竟出了何事?”
皇帝没说话。
谯国公主随即转向朱深,道:“你来说。”
朱深一震。
“禀公主,老奴不知。”他忙道。
“是不知,还是不敢?”谯国公主收起眼泪,目光严厉,“堂堂天家,出了人命案,死的乃是亲王!连个前因后果也要遮遮掩掩,让五郎去得不明不白么?”
这话明着是训斥朱深,却是说给皇帝听的。
朱深伏拜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未几,只听皇帝开口道:“你们都下去。”
朱深如蒙大赦,忙叩首,和春荣一道退下。
“姑母。”皇帝方才的悲痛之色已经消散,恢复了平静,“何必为难朱深,他与你也是老交情了。”
谯国公主只看着他:“确与朱深无关。五郎之死,是你和中宫逼的,对么?”
皇帝的目光有些微的浮动,少顷,他仰头长叹一声,
“昨日九郎入宫来,说朕久不关心五郎,还说五郎精神不济,也无人过问。于是朕便让朱深亲自去接五郎来用午膳,想与他好好说说话。可是五郎一身酸臭味,让朕没了食欲,兼着先前被二郎和九郎连连惹怒,对他说话便重了些。”他缓缓道,“他的死,确实与朕脱不开干系。”
谯国公主没有接话。
她知道他的脾性,所谓的重了些,不过是给自己挽回几分颜面。他必定怒斥了裴律,还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
听他方才说的,一上午被裴渊和裴安接连招惹,她这侄儿极爱面子,被自己的儿子这般忤逆,必定转而将气撒在裴律身上。
可这话,谯国公主还是咽到了肚子里,她问:“就因为五郎浑身酸臭,就遭了陛下的咽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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