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沥笑着道谢,又问他要了一张毛毡,给晚云盖上。
随行之人都是暗桩,行事内敛低调,有外人在时,都默不作声。
直到那副将离去,众人才褪去氅衣,露出头脸,兴高采烈地忆起方才吓走敌军的经历。
“幸好有风雪作掩护,那暗箭放得当真爽快!”
“幸而我等消息灵通,熟知这附近的牧民,否则哪里来点火的油,又哪里来虚张声势的牛羊?”
“还是你胆大,竟然绕到人家后头去喊‘援军来了’,也不怕人家发现了把你做了?”
“嘿嘿,他们越慌张我便越是胆大!他们想必吓得脑子一片空白了,哪里还看得出是真是假……”
赵沥笑吟吟地听他们说,看他们未注意这边,才凑到晚云边上,道:“娘子,这边的战事我们无力掺和。刺史的伤情娘子也看过了,丢下药即可,随军郎中不至于这点事也办不好,明日天一亮还是速速离去才好。”
晚云接过慕浔递来的热水,抿了一口,只道:“来不及了。”
果然,才到后半夜,风雪一停,西海国的军队卷土重来,城外号角声此起彼伏,声势浩大。
城外的敌兵为了激怒城里的人,诱他们打开城门,找来会说中原话的,用一口半生不熟的腔调不干不净地叫骂着。
而城上的军士正有气没处发,听得打嘴仗便不困了,一个个都精神勃发的跑到城头上去,你来我往,竟是骂得欢快。
石堡城不大,晚云在屋子里也听得一清二楚。
为了做事方便,这三年来,众人浔都学了些西海话。故而两边的人无论用什么话在骂,他们都能听得懂。
暗桩们听着,都窃窃发笑。晚云看了看慕浔,只见他跟自己一样听得津津有味,一点不觉脸红。唉,果真是王阳的徒儿,连这点镇定都一模一样。
晚云想到了鄯州城中那些对慕浔暗送秋波的少女们,心里不由叹口气。慕浔今年已经十七,生得俊朗高大,言行举止文质彬彬,正是引人春心荡漾的模样。据她所知,得月楼里就时常有偷偷跑来看他的女子,鬼鬼祟祟的,点一壶茶和一盘瓜子就要占半天的位子,还专挑慕浔在的时候一起来,让掌柜十分不满。
如果她们知道自己这梦中情郎不但一点不单纯憨直,甚至能随口飚出几句骂人的粗话,也不知作何感想。
晚云起身道:“刺史想必醒了,我去去看看他。”
“我陪姑姑去。”慕浔也站起身来。
“不必,就在楼上,你眯一会,明日还有得忙碌的。”
第442章 秋归(十)
陈祚的寝院在官署的后院。
刘宪刚刚得了命令,从房中匆匆出来。
见晚云前来,他叮嘱道:“虽然敌人被挡在城外,但偶有流矢飞入,娘子还是莫乱走。”
晚云听城外喧嚣依旧,问:“他们打算攻城么?”
刘宪笑道:“攻城也无妨。城池固若金汤,易守难攻。西海贼人不过使了激将法,诈我等出战。只要我等沉住气,守住城墙,等到援军前来,他们便只能败走。”
晚云又问:“刺史这边如何?”
刘宪道:“城中人手不足,刺史的随从也被派去了许多,如今只留下十余人。除了照料刺史,还要去医帐帮忙。”
晚云颔首,道:“医帐想来也甚是忙碌,战事结束前,我留在刺史房中照看便是。”
刘宪大喜,道谢一番,方才离去。
晚云进门的时候,一阵寒风随之灌入。
陈祚咳了两声,睁眼看是她,道:“这些好了,你想走也走不掉了。”
晚云不置可否,看他额头上又些发热,于是让守卫取了点冰来,裹在厚厚的巾子里,替他敷上。
冰包的触感并不陌生,晚云忽而想起了裴渊。
当年在玉门关时,裴渊病重,高烧不止,她急得整日整夜睡不着,不知给他换下了多少冰包。
也不知那药送到何处了?
四周的人和她说话总是小心翼翼,尽量不起提起裴渊二字,怕惹她伤心。有时说漏了嘴,即便只是说到河西或凉州二字,看向她的眼神都有些怪异。她亦不想给人平添不适,于是关于裴渊的一切,她只能自问自答。
算时日,应该还在路上吧。
“看你如此镇定,想必亲历过战事?”陈祚得了冰敷,似乎恢复了精神,于是和晚云闲聊道。
晚云也不隐瞒,道:“确实经历了些。”
“是么?赢了几回?”
“全都赢了。”
“哦?”陈祚看着她,笑了笑。少顷,他望着帐顶,长叹一声,“九殿下,可惜了。”
晚云一怔,看着陈祚,不由狐疑。
“刺史何以说起九殿下?”
“胜负乃兵家常事,胜率能得五成,已是良将。能做到十成全赢的,除了九殿下,天底下还有何人?”
晚云不以为然,道:“如果只是我运气好,碰巧遇上的都赢了呢?刺史又何以断定是九殿下?”
“也不过是直觉罢了。陇右和河西本就是唇齿相依。加上西海国和河西道只隔着祁连山,他们亦常受西海国侵扰。过去我等常与九殿下联合抗击,收效颇丰,自是与他熟悉。”陈祚道,“再说,皇城司既然能派你来陇右,那便不会与河西毫无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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