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声道:“本王提醒你,六王已经被贬斥为陇南郡公,不过区区一个副帅,这三军大营中,本王才是名正言顺的统帅大将军,三军诸事繁杂,你休要再将鸡毛蒜皮的事情报给本王。”
*
七日之后,分散大军的李昀终于聚拢军队,带兵回援,站在白马河对岸的城墙,北风烈烈,席卷黄沙。
他在高头大马上勒紧缰绳,望着一片凄凉的战后荒城,深深叹息一声,对左右近卫道:“有时候真觉得累了,太累了,国朝蛀虫遍地,眼睁睁大厦将倾,我身单薄,即便肩负千斤也无法力挽狂澜,实在疲于应对这些奸滑佞臣,猪狗兄弟。”
他语有薄怒:“九王这个蠢货,明明手握兵权,号令三军,却只顾自己逃命,连陷数城,真是蠢得一败涂地,虎符在他手里还不如书案上的镇纸。”
风沙之间,遥遥一望,能看见对面安营扎寨的北周大军。
有一支正在列兵整队的队伍,穿着金色的盔甲和墨黑的披风,身后飘扬着北周墨色金绣的威武旗帜,那是专属于北周帝王的御前禁军。
他看着那个男人的旗帜,渐渐想起那个女人。
想起那一年大牢里决绝自尽的她,想起眼含泪水喝下哑药的她,想起在他身边那样狼狈的她。
他曾亲手杀了她的亲人,毁了她的家族,为她端上哑药,将她赶去北周。
是他亲手,将她送到了那个男人的国土,将她推到了那个男人身边。
他几次对她狠下杀手,她又几次从他手里死里逃生,兜兜转转,再也不见。
风裹挟着刺骨的凉意,从白马河畔呼啸而过。
李昀忽然想起,在他们都还年幼的时候,那时星河与星月两姐妹刚进宫,星河是众星捧月的储妃人选,星月是储妃的陪衬跟在姐姐身后,一言一行都那么小心翼翼。
她第一次上宫里的课,拿不惯玉筒的笔,还是他教的。
她对他说:多谢六殿下。
那时候她很小,扎着两个团团髻,还挂着两个小铃铛。
连如今那位北周的帝王,她现在的夫君,也没有见过那个样子的许星月吧?
从前他们交集不多,少有的几次见面,都是因为星河。
念起星河,李昀叹了口气。
他这辈子辜负的人太多了,偿还不起,也计算不清。
他也的确曾经对星河动过心,星河比星月年长三岁,她是桃花春风般艳丽的美人。
十四岁的时候,他想迎娶星河,想要爱护她,保护她,要尽自己所有的能力对她好。
十六岁的时候,他的目标是坐上太子的位子,他要让星河做太子妃,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十八岁的时候,他想杀了太子,想杀了朝野中所有不服他的人,甚至将目光投向他坐在龙椅上的父皇。
二十岁的时候,星河在他的王图霸业中已经不值一提了,他要的,是东魏的千古江山,所有挡在他面前的人,他都会毫不犹豫的砍下去。
积年累月,他终于辜负了那个曾经最珍惜他的人,他的野心和欲望太大,大到白骨累尸也不在乎。
可是走到今天,追忆往事又能如何,早就不在乎了。
他现在满心所想,就是击退北周军,扬东魏之雄威。
他要杀了北周的大帝,要歼灭他们的精兵与名将,要拔下他们的军旗,砍断他们的帝旗。
时至今日,他没有任何退路。
此次战役,是他东山再起的唯一机会。
成则威震五洲,败则丧家之犬。
出神之际,身旁人唤他,“殿下,咱们该回营了。”
第四十三章 月余后,前线传回捷报,魏……
月余后,前线传回捷报,魏军兵败,已退回建安北地,前锋大将军阵前自裁,北周大军不日即将班师回朝。
朝野振贺之余,星月却是欣喜间又徒生几分复杂心绪,故国旧土,满目狼烟,天下兴亡,苦于黎民,终究她是不愿看到这一幕,奈何时势所趋,魏周两国之间的和平,总要经过一次又一次的血流成河的较量。
夜色深凉,连绵巍峨的北周大殿在月光挥洒下愈显素冷,琉璃檐脚,蹲踞瑞兽,一望无际的朱甍碧瓦,那是无上的皇权,禁锢一切欲望与斗争的地方。
一道密折匆匆入宫,永定后殿夜半时分开了一扇小门,一辆青绢小车隐蔽驶入禁中,中军和御前禁卫仍在前线,昭示天子坐镇大营。
而那真正的九五至尊,却在返京途中被东魏残兵偷袭,不慎被淬毒的箭镞划过手臂,天子受伤后留下诏书,与帝师等人连夜赶回上京。
太极殿中,中书令宣圣谕急召重臣前往,御医聚拢成堆,一帘明黄绡纱之后,皇帝微声道:“召诸卿前来,是有要事商议,朕近来身体违和,在前线又受箭伤,御医让朕安心休养一段时日,在朕养病期间,暂由太子监国,淑妃垂帘,少主后妃,恐有艰难之处,还望各位股肱重臣能扶协一二。。”
众臣跪地叩头呼:“臣遵旨。”
星月跪在床沿,握着皇帝的手默默流泪。
皇帝咳了声,又道:“梁远,拟旨,召吏部尚书,太子太傅,中书令,武威将军,为辅政四大臣,太子年幼,朝政重担便托付于诸位了。”
群臣散尽后,皇帝攥着星月的手,轻声道:“朕中毒一事,诸臣尚且不知,只要朕尚存一口气息,切不可让他们知晓,唯恐有人心存不轨,要借这个时候欺负你们孤儿寡母,若朕真的天命如此,断折于盛年,你要早做打算,中军虎符置于奉勤殿牌匾之后,中书令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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