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垂泪,偏过头去,不敢让他看见:“您是天子,是君王,是万民之脊柱,臣妾想尽一切办法,也不会让您有损分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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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受伤回京一事,除长信殿及几位辅政大臣知道实情外,朝廷诸臣所耳闻的皆是辅政大臣们粉饰过后的说辞,只知皇帝受伤,不知皇帝中毒。
长信殿遍寻名医,无数珍奇药物如流水般送入宫中,又令天山道国师进京,为圣上祈福,且号令三军就地驻扎,暂不回京,对东魏一律宣称陛下仍在中军大帐,一时间朝野上下波心四起,谣言横生。
头一日垂帘,星月身着华服珠冠,看着铜镜里那个浓妆艳抹的自己,竟分不清是梦是幻。
真像一场梦啊,梦里的她一片混沌,过了十几年脚踏实地的安生日子,如今又像是乍回了那些昏沉岁月,为什么上天从来不眷顾她。
星月对着镜子理了理衣襟,太子站在她身后道:“母妃,走吧。”
太子已比她还要高出一些了,穿着宽大的金蟒朝服,挺拔立于身侧,向她伸出手:“儿臣扶您。”
星月转过身来,一片肃穆神情,与太子同上大殿,那一道道蟠龙的台阶,从没有今日这么漫长。
她知道身后有无数道目光看着她,看着那片殷红绣金的身影一步步走上高台,也许里面夹杂了一些想要看她笑话的人,也许有一些不服气她的人。
不过无妨,她许星月这辈子,在刀山火海里也能活着走出来,又何惧今日这点目光?
一道明黄垂帘放下,将母子二人隔开,星月在帘后,看着太子的手腕微微颤抖,又在强装镇定的样子。
才将上朝,贤妃的父亲靖远将军便厉声质问起来:“朝堂上何等严肃的地方,怎么能由后妃垂帘听政,实在荒唐至极!”
少监梁元立于阶下,躬身回道:“大将军,太子监国,淑妃垂帘,乃是陛下圣旨,四位辅政大臣皆知。”
靖远将军冷笑:“什么辅政大臣,还不是你们蛇鼠一窝,沆瀣一气,打量着陛下攸关时刻,想勾结朝臣,大封党羽,把持我北周朝政吗?敢问淑妃娘娘,如此行径,是否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是否有挟天子令诸侯之嫌?是否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之意?梁远,你个阉人入宫,陛下一向待你不薄,今日你也要见风使舵,背叛陛下吗?”
帘幕之后,声色清冷:“大将军要注意言辞,陛下此刻正在静养,何曾攸关?你诅咒陛下是何居心?”
靖远将军哼道:“是否攸关,你知我知,天下皆知。”
星月冷声斥责:“放肆,你口口声声说本宫弄权,如今陛下养病,朝政荒芜,太子是本宫所出,尚且年幼,本宫不该辅政吗?朝中诸位大臣都曾亲耳听见陛下所言,是陛下令太子监国,是陛下令本宫垂帘,况且满宫皇子,皆是本宫所出,将来承继大统者,也必是本宫的儿子,靖远将军如此不忿,难道是因为贤妃无子,不能让你挟天子以令诸侯吗?”
靖远将军大叫:“臣论前朝之事,与贤妃何干?这样生死存亡的时刻,朝中的紧要官职,上至太尉首辅,下至禁军统领,通通要领你淑妃娘娘的懿旨,怎么,你是想学当年窃国的陈太后吗?陛下当朝时,防外戚防了那么多年,如今一朝功败垂成,北周,主少国疑,后妃当政,大厦将倾了,许淑妃,在北周的史册上,你就是赵氏王朝的罪人!”
星月冷笑:“本宫垂帘听政,并非惑乱君心所得,而因本宫是太子生母,太子年幼,本宫辅佐太子,你胆敢异议?若你拿不来陛下的圣旨,就休想让本宫下去,你当你说几句不着四六的话,本宫就羞愧奔走了?未免太小看本宫了,看你如此迫不及待,狼子野心的模样,本宫若不在,太子岂非要让你玩弄于股掌之间了?如此艰难时节,大将军谗言惑众,动摇人心,就无愧于陛下,无愧于北周吗?”
她厉声道:“如此谗言妄断之人,不配为我国朝臣子,拉下去,杖八十。”
靖远将军怒道:“你放肆,我乃两朝元老,贤妃之父,陛下尚且对我尊之敬之,你区区一个妃子,怎么敢杖责我?”
他转身,面上朝堂众臣:“诸位今日都看到了,我一心忠君爱国,何罪之有?她许淑妃分明是要以此为借口,诛杀忠良,排除异己!今日我为陛下,为满朝同仁受着八十杖,我心甘情愿,但求诸位,看清这垂帘之后的女人,切莫被她蛊惑欺瞒,颠我北周千古江山,负于陛下,负于先祖啊!”
星月拍桌震怒:“沈将军,你实在放肆至极!陛下还在静心修养之时,你就这么急不可待笼络人心,割裂朝堂吗?纵然你满口胡言,倒有一句说得对,陛下最防外戚,你沈大将军这么急着轰走本宫,焉知不是与后宫商议勾结?”
靖远将军吼道:“你这个毒妇,休要给贤妃娘娘泼脏水!”
两厢争执之际,禁军上殿要拉走靖远将军,朝堂上争执不休,另一边贤妃听得消息,匆匆从玉华殿赶来,一进大殿就直直跪下,满眼含泪:“淑妃,我知你如今垂帘听政,辅佐太子,我们沈家世代忠臣良将,绝没有不臣之心,我父亲也是一心为了陛下,为了北周,才口不择言说错了许多,他年纪大了,这八十杖下去就是要他的命,我求你看在我的份上,网开一面,饶他一命,今后我父亲一定会谨言慎行,不再与你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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