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比刚才大了许多。
雨滴砸在棺木上。
像是开出了花。
码头众人静默无声,目送着一个个棺木被领走。
慕云来的棺木被放在最后一个,慕大夫人一只手扶在棺木上,另一只手撑着伞,却是用伞为棺木挡雨,像是在害怕雨水会惊扰到躺在棺木里安眠的慕云来一般。
等到棺木被搬上马车,慕大夫人才如梦初醒。她在原地站立片刻,一转过身,发现家里人都站在她身后等着她。
慕大夫人眼里含泪,微微一笑:“我们回家吧。”
回到家里,众人先安置好慕云来,才去东院。
一行人刚到东院坐下,得到消息的慕二老爷也匆匆回来了。他先向慕大老爷问了好,目光随后看向,温声道:“一路辛苦了。”
慕秋起身回礼:“不辛苦,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慕二老爷目光越发柔和:“瘦了许多,到家后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让厨房多给你炖些补身体的药膳。”
“放心吧。”慕大夫人接话道,“我已经吩咐过厨房了。”
慕雨帮慕秋把茶杯满上,问起慕秋在扬州的见闻。慕秋挑了些有意思的事情说出来,一旁的慕雨和两个弟弟不时发出惊呼,相当捧场。
天色渐暗,众人一块儿吃了顿接风洗尘的晚饭,各自回院子休息去了。
第二日清晨,慕秋还在自己屋里用小米粥,外边有下人进来禀报,说是圣旨到了。
圣旨需要全家人到齐才能领旨,慕秋吃完最后几口小米粥,走去前厅领旨。
来慕家宣旨的人是刑部尚书。
圣旨开始是对慕云来的嘉奖。
慕大老爷的官位并无变动,依旧是大理寺卿。
官位上虽然没有任何变动,但皇帝给慕家赐下了许多赏赐,还大笔一挥,加封慕大夫人为一品诰命夫人。
令慕秋意外的是,她也获得了赏赐。皇帝念她一片孝心,并且在案情中所做出的贡献,特封她为乡君。
依照本朝礼法,一般只有皇室血脉才能被封为乡君,如今皇帝陛下给了她一个“乡君”的名头,哪怕没什么实质性的好处,但到了慕家这种累世风流的地步,这个名头可比实质性的金银珠宝要难得许多。
慕秋谢恩过后,从刑部尚书手里接过圣旨。
宣读完圣旨,刑部尚书一手负在身后,对慕大老爷说:“陛下还给云来赐了奠仪,都在外面摆着。你带我去云来的灵堂看看吧,我给他上柱香。”
刑部尚书一直都很看好慕云来,当初正是他力主把慕云来调去刑部的,他一直想着要将慕云来培养成自己的左膀右臂,谁想世事无常。如今他所能做的,也仅仅是去灵堂给慕云来上柱香。
慕大老爷陪着刑部尚书去上香,他们一走,前厅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慕秋垂眸,摩挲着圣旨卷轴边缘,心里有些许伤感。
她想,她这个乡君,很可能是沾了堂兄的光。
大伯父的功劳为大伯母挣来了一个一品诰命夫人,堂兄没有妻儿,所能惠及的自然是家里人。他的功劳落在她的头上,再加上她自己在扬州一行中也帮了不少忙,陛下才会如此慷慨地给了她一个爵位。
不过慕秋的伤感并未持续太久,慕雨凑到她面前向她道贺。
家族素来是一荣俱荣,慕秋被陛下封为乡君,这可是全族人的荣耀,慕雨身为慕秋的妹妹更是沾光,慕雨不是那种短视会去嫉妒的人。
慕秋微微一笑,心头的几分惆怅散去。
四月底,依照西山寺那边算出来的日子,慕云来入土下葬。
棺木被抬进土坑里。
慕大夫人从坑边抓起一把土,洒在了棺木上。
土落墓封,一铁锹接着一铁锹的土落进坑里,将墓穴填平。
慕秋站在旁边安静看完全程,转过身时,才看到站在不远处树底下的卫如流。他也来送慕云来最后一程。
卫如流的手上握着一把六十四骨节竹伞,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太特别的地方,但慕秋还是认了出来,这把伞是她送给他的那把。
这边已经没什么需要慕秋忙的事情了,她和慕雨打了声招呼,快步向卫如流走去。
当她走到卫如流面前,卫如流说:“乡君。”
慕秋没注意脚下,听他这么称呼她,一个失神,被脚下攀伸到地表的树根拌了拌,身形踉跄往前跌倒。
卫如流反应极快,稳稳扶住她的肩膀,等她站稳方才松开,轻轻一笑:“乡君怎么这么激动。”
他今天穿了一身雨后天青色锦衣,腰间缀着慕秋送的那块玉佩,锐利若刀的眉眼被这抹笑意化开,多了几分暖意,周遭仿佛也因他这一笑添了几分雨后天晴的舒爽。
“卫少卿何必明知故问。”慕秋咳了一声,朝他伸手。
卫如流把油纸伞递到她手里。
慕秋接过细细打量,以牙还牙:“这把伞保存得真好。”
卫如流当然听得出她话中的促狭:“我一直把它挂在书房墙上。”
他们站的这棵树不是那么茂盛,阳光穿过树梢斑驳照下来,恰好照在慕秋半边侧脸上。卫如流往旁边退开两步,把最清凉最遮阳的那小块地方留给慕秋。
慕秋还伞给他:“我只见过把奇珍异宝束之高阁的,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把伞束之高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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