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爹在等你吃团圆饭,快回去吧。”
与郁墨道别,慕秋上了慕家的马车,她靠着马车壁,指腹轻挪,摸到了沈默递给她的那张纸。
街道上人多眼杂,她不急着打开,直到回了自己的院子,确定四下无人,慕秋才慢慢展开纸。
这张纸不大,里面却写满了蝇头小字。
慕秋坐在窗边,借着屋外透照进来的阳光翻阅。
字太小了,慕秋看得有些艰难,等她终于适应了字的大小后,她又艰难于每句话的意思——不是卫如流写得有多晦涩,而是这背后所代表的真相太过残酷。
她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白霜过来喊她去东院吃年夜饭,慕秋方才恍然回神。
卫如流正是为了这张纸里面写的东西,才会在冰天雪地里赶了大半个月的路,甚至因为他不在京城坐镇,才会被端王、江时等人趁虚而入,布下这一环扣一环的计策。
慕秋放下信纸,正要将它重新折叠好,突然,她余光瞥见信纸背面似乎也写有字。
她连忙将信纸翻到背面。
依旧是她最熟悉的,独独属于他的铁画银钩的字迹。
这行字像是主人在忙碌之余随手记录在上面的,写得有些潦草。
【三月初六,四月十二,七月二十,皆宜嫁娶】
慕秋微微一愣。
他这是……在算婚期吗?
***
就像前任刑狱司少卿楚河死在了刑狱司一样荒唐可笑,卫如流确实是被关在了刑狱司里,关在了他平时审讯犯人的暗牢中。
而且,还是那座最可怕的北暗牢——
屋内静谧无声,一片死寂,卫如流盘膝坐在冰凉的地面上。
他的眼睛看不见一丝光亮,耳朵也听不见一丝外面的声音,以至于他能清楚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甚至能感受到温热血液在皮肤底下潺潺流动的动作。
右手臂的毒素在渐渐蔓延,现如今他整只右手都涨得抬不起来了。
但他依旧平静。
做执刀人做久了,自然也有成为阶下囚的觉悟。
胜与负,生与死,倾覆与翻盘,对他这样的人而言,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从他被带走到关进这间暗牢,卫如流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他只能凭借自己的干渴和饥饿程度来推测,他应该已经被关在这里至少六个时辰了。
范烨梁将他带到这里这么长时间,没有人来见过他,也没有人给过他水和食物。
卫如流也不在意。
折磨人的手段,他再熟悉不过,他甚至知道那些人下一步会怎么折腾他。
在这个地方,与其浪费力气挣扎呼救,还不如安静坐着保存体力。
他在外长途跋涉大半个月,又遭逢刺杀失血过多,头脑持续晕眩,不过卫如流没有多强烈的睡意。
他闭着眼睛,在想慕秋。
真可惜啊。
他心里叹了口气。
恰好在除夕这一天回到京城,当然不是什么巧合,而是卫如流刻意为之。
他持续赶了那么久的路,就是想着能在除夕这天见上慕秋一面。
结果不仅没能抱一抱她,还搅和了她本应该欢乐喜庆的除夕,让她为他担忧、为他奔走。
也不知道她在做些什么?
年夜饭肯定吃上了,现在应该是在守夜吧。
他留在沈默那里的信纸,也不知道她拿到了没有。
卫如流想着想着,昏昏欲睡。
就在他即将昏睡过去前,那扇沉重的玄铁门被打开了,皎洁而冰冷的月光争先恐后从屋外挤进来,又很快被吞噬掉。
外面正在放着烟火,卫如流隐隐约约能听见这热烈的声响。
有人走了进来,卫如流缓缓抬头。
江安轻裘缓带,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
江淮离提着灯笼,跟在他的身后。
下属搬来太师椅,江安理了理衣摆,坐在卫如流面前,一手支着下颚,懒洋洋道:“卫少卿住在这里的滋味如何?”
卫如流说:“还不错。”
“宠辱不惊,厉害。”江安环视四周,打量这间巧夺天工的牢房,感慨道,“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刑狱司里有这么一座牢房。听说因为它的特殊性,卫少卿上任以来,只在这里关过一位犯人对吧,算起来,卫少卿自己就是第二位。”
卫如流继续说:“所以这里环境不错。”
江安被他噎了一下。
卫如流微微一笑:“江幕僚不在府里守岁,而是来这里看我,还真是有闲情雅致。”
江安冷哼一声:“我过来,自然是为了看卫少卿的热闹。世人都说刑狱司每任少卿不得善终,在任上短则一年,长则六年,就势必会横死。卫少卿身份特殊,能力出众,武功超绝,看来也终究没有成为例外。”
“我这段时间不在京中,手底下的人确实疏忽了。”卫如流主动反思。
他亲自对上端王和江时这些千年老狐狸都很吃力,又如何能苛责下属办事不利。
对方棋高一着,而他棋差一招。
仅此而已。
江安原本是想过来看卫如流热闹的,谁想热闹没看成,心里的不舒服反而加重了。明明已经成为了阶下囚,对方却依旧是一副冷淡从容的模样,当真是看得人心头拱火。
“对了,卫少卿,你那未婚妻对你当真是情深义重,连我都不得不羡慕你。”江安笑得像只狐狸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