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鹤谣默然。
她那天也问过李监局这个问题,所有人受到伤害都会想问这一句的。
“据那乳娘供述,她曾有个儿子,可是三岁时被人拐走了。”
她也一定问过自己,问过丈夫,问过每一个亲人,问过每一个路人这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的孩子?
可没人能回答她。
“她帮着那手分拐卖孩童,就像是一种…报复吧。”
“报复谁?”
报复这幽幽无语的天地吧……
事情的真相可以告诉掬月,但这险恶又复杂的人心,还是越晚接触越好,她还盼着自家小姑娘再天真无邪几年。
“掬月,她想报复谁,她有什么苦衷,咱们不在乎。她被人伤害,不是她转身去伤害别人的理由。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无论那乳娘是好是坏,大坏还是小坏,都有律法惩治她,她再伤不到你分毫,你就不要再想了,嗯?”
掬月点头,“小娘子,我懂你的意思。我不想她了。”她抽抽鼻子,露出一个小小的模糊笑容,“其实、其实也不全是坏事,要不是她骗我逃跑,我也不会遇见小娘子了。”
“傻掬月。”关鹤谣摸摸她头,从萧屹那封信里抽出一张,准备让她开心一下,“你瞧,这是什么?”
掬月挤挤眼睛,用力擦了眼泪,方看清了那张纸,“这、这是我的户籍!”
“是,正是当初慈幼局给你办的户籍,郎君想办法拿回来了。”
掬月虽是异地来的孤女,但是按照大宋律法,在某地居满一年,就可获得当地户籍(1)。
她又入了官办的慈幼局,这方面的手续自然没被落下。
事实上,慈幼局可能对孩子的鞠养不上心,可能对孩子的去留不上心,可能对任何事情都不上心,唯独户籍,是他们最为关心之事。
因为孩子的户籍,才是他们获拨户部钱粮的基础。
福田院、慈幼局之类的福利设施由各州府自行运作,但是要将受助人数登记造册,定期上报户部,户部依此下拨钱财米粮等物。
这也是丢了孩子,局里却不会费心去寻的原因。
人没了,户籍还在,相当于多领了一份补贴,何乐而不为啊?
这次赵锦所领的工部,也正是借着孩子的户籍数量将整件事牵出水面。
因今春少雨,工部司就合情合理地对城内屋舍进行了一番火灾隐患的勘察。
也是那慈幼局自己不争气,屋舍是陈旧的,水井是干涸的,五十来个孩子挤在三间大通铺里。于是马上被工部逮到机会树立成了反面典型,发文给户部请求拨款,共同整改。
户部收到文书一看,嗯?好像哪里不对。
十分熟悉“谎报人数”这种常规操作的冤大头户部马上反应过来,严词问责金陵府衙。府衙内兵荒马乱一番调查,方知局丞的渎职,手分以及乳娘的罪恶。
关鹤谣请萧屹调查慈幼局,一是为了给掬月出口气,二是护其他孩子免于摧残。
掬月户籍这一意外收获,却是她没想到的。
“掬月,你想想,有了你这户籍,咱们可以做什么?”
不等掬月答,关鹤谣就自己兴奋抢白道:“咱们呀,可以正式去租铺子了!”
“对呀!”掬月眼睛骤亮,脸上再无一丝悲伤的影子。
“你可比我有出息,我现在还是个黑.户呢。”关鹤谣逗弄道。
想来她的户籍在这关府册上,自己是万万拿不到的。
可无论是租,还是买,总要有户籍证明去府衙报备,她之前还想着实在没办法就去请关策帮个忙,现在有了掬月的户籍,不用麻烦他人是最好不过了。
“我在国公府请了两日假,咱们明日就开始找铺子去!”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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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府请了假,摊子还是要照常出。
尤其她这次出的几样甜品都卖得极好,须得趁热打铁。不仅米花糖销量与日俱增,而且松花团的销路也打开了,让关鹤谣非常欣慰。
再加上去八仙楼的卖的松花糕也次次售罄,她手上银钱充裕,正好可去租铺子。
关鹤谣就将这事情与吕大娘子说了。
“那敢情好!你这手艺困在这里真是埋没了。”吕大娘子替她高兴,“哎,只是就不能陪我喽!我每天只能看你老丈满脸褶子了,烦都要烦死。”
关鹤谣便笑,“要是可以,妾也想离大娘子近一些。”她也怪舍不得的。
“你想找什么样的?和我说说,我也帮你打听打听。”
关鹤谣便一边炒着红豆沙,一边与吕大娘子说自己对铺子的思量。
大娘子本很认真听关鹤谣说话,忽神色激动起来,示意关鹤谣先停下。而后她快步跑到街市上,拦住一个身穿皂衣的老僧。
两人说了几句话,老僧施了一礼,与吕大娘子一同朝饮子铺走来。
老夫妇笃信佛法,逮到僧侣就会请到屋内,恭恭敬敬地奉与香汤,而后他们一整天都是深受佛光普照的喜气洋洋,关鹤谣早习以为常。
只是今日请进来的这位——
听得那老僧声音,关鹤谣不觉抬头看去,恰对方也在看她,苍老深邃的眸光一闪,与她擦肩而过。
关鹤谣又侧耳分辨两声,觉得十分有趣,不禁低声笑道:“原来是这位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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