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他们就是欺您心软。那些人自己不敢汇报疫情,见您品行高洁断不会对邓州之事坐视不理,就故意想让您来当这个捅破天的炸雷!您可千万不能被他们给利用了。”
“赵鸿德!”贺学究怒拍桌子,须发飘扬:“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玩你官场上的权数一道!邓州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都在等着救济,你却只想着汇报疫情可能会引发圣怒!你如此,又和邓州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有什么区别?”
“恩师息怒。”赵鸿德连忙起身作揖,又道:“只是恩师明鉴,邓州之水太深,学生把握不住。诸位皇子乃至宰相御史,俱在邓州设有嫡系。学生实在不敢轻易去蹚这趟浑水。”
“你!”贺学究气得直哆嗦,指着赵鸿德骂道:“你堂堂正三品的朝廷大员,吏部侍郎、翰林大学士,怎会如此孬种!你别忘了,邓州也算是你的故乡,你可是吃着邓州米长大的!”
赵鸿德保持着弯腰作揖的姿势,不发一言。
赵若歆静静伫立在客厅角落,看着这一场师徒争执。
她终于明白了今晚玄慈大师说得“死一人,可救邓州千万百姓,可救天下万千苍生”是由何而来。在湖心扁舟上时,她还纳闷邓州富庶,百姓有何可救。却原来,仕林圣地已然成了人间炼狱。
只是不知,缘何说楚韶曜之死可换邓州平安。
赵若歆感受到了深深的恶意。
那头赵鸿德仍在苦笑:“恩师,非是学生不愿管邓州。实在是学生如今已然不合时宜。”
“邓州局势复杂,诸位大人物俱都插手其中,刚好三皇子楚席轩因母族不显,虽颇受天下文人好感,却始终插不进邓州事宜,只能靠学生来勉强同邓州维系一二。若是放在从前,学生作为三皇子未来岳丈,此次禀告疫情正当其时,既能打击其他诸位皇子,又能借机助三皇子接手邓州。”
“可如今学生因歆丫头的亲事,已经再三惹怒圣上遭了厌弃。学生以本遭厌弃之身,贸贸然地去向圣上报告邓州疫情引发炸雷,既容易触怒龙颜引发陛下戾气不说,又拿不出可以后续解决的法子。”
“诸位皇子与宰相御史都涉及邓州,可邓州大疫却无人汇报,此炸雷一旦引爆,朝野必将动荡清洗。依如今之势,能够稳定人心的唯剩始终置身事外的三皇子楚席轩一人。”
“可依照子敬说法,邓州如今疫情险重。常人定然不敢亲身前往进行治理,三皇子又岂敢以身犯险?又遑论诸皇子中,三皇子其实圣宠最盛,陛下又如何舍得让他前往邓州?”
“换在从前,学生尚能以翁婿之情威胁于三皇子,亦能细细向他叙明其中利害,劝其接掌邓州事宜进行救灾。可如今,学生有何立场相劝三皇子,有何立场去向陛下进行汇报?只怕学生去了,只会火上浇油适得其反。更甚至以陛下的性子,只怕会迁怒学生命人将学生当庭杖毙。”
贺学究也冷静了下来,失望又痛楚。他悲哀地看着地面,久久不语。
赵鸿德也始终保持着弯腰作揖的恭敬姿势,不发一言。
空气中,唯余窸窣的烛火爆裂声清晰地传来,整座客厅陷入了凝涩的沉默,弥漫着苦涩又绝望的氛围。
良久,贺学究终于缓缓开口:“你不会。”
“什么?”赵鸿德抬头。
“你不会死。”贺学究说,“圣上,不敢杀煜王的岳丈。”
赵若歆拢紧身上的披风,转身走出了客厅。
翌日朝会,翰林大学士赵鸿德当众启奏。邓州瘟疫,尸横遍野、十室九空,恳请陛下尽早下旨,派往特使前往治灾,以安四海,以正视听。
陛下震怒,叱赵学士狂言悖语、危言耸听。命御庭卫杖责赵学士三十板以儆效尤,后因三皇子楚席轩及御前太监钟四喜百般求情,取消杖礼。改令赵学士禁足府上,闭门思过。
同朝,赐封芜绥公主阿丽娜为大晋太阳公主。
然而即便陛下暂时不愿意面对事实,邓州疑似爆发瘟疫的消息还是随着朝会的结束而传了开来。不出半日,整座京畿都听说了邓州有疫,坊市里艾草和陈醋的价格陡然翻了三倍。
散朝后,赵学士被勒令闭府思过。邓州名儒贺学究前往三皇子府邸,恳请三皇子楚席轩救一救邓州黎民。
“殿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正是您名正言顺赢得东宫之位的机会!”尽管生平最恨政治权谋,最恶皇位夺嫡之争,可为了邓州万千生灵,贺学究还是低头向楚席轩剖析了当今的局势:“只要您此次救灾得当,必定四海归心,到时天下文人唯您马首是詹,晋朝半数仕林归您所有。”
楚席轩比赵鸿德更具大局观,他几乎是稍作犹豫就答应了下来:“先生说得,本殿都清楚。待本殿派人前往邓州查探情况属实,本殿即刻就向父皇请缨统领邓州事宜。”
“子敬不敢欺骗老夫,情况的确属实的。”贺学究忙说。“一来一回不知要耽误多少功夫——”
“先生。”楚席轩打断了他的话,“这是必要的流程。父皇定然也已经派人在路上了,只有亲自确认过,父皇才会相信,才会派遣特使。不可能仅凭几句话就定下那么大的事。”
贺学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得喃喃道:“那殿下一定要抓紧。”
“先生放心,涉及天下仕林,本殿一定慎之又慎。”楚席轩点头,又道:“只是若邓州疫情若果真那般似赵师傅在朝上说得那般严峻,便是本殿到时也不敢以身犯险深入腹地。但本殿向先生保证,本殿定会全力以赴地保住邓州根本,保住我大晋的仕林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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