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中混沌心头迷乱,连下属接过马缰都没察觉到。
魏简领着众人迎了上来,他只看到他们口唇张合,却一句话也听不清。
他仰头望着洞开的大门——他此生从未见过比这道门更可怖的东西。
那像是能吞噬一切的血盆大口,他知道自己只要迈进去,将心神俱损尸骨无存。
那日在桥上分别时,他答应平日不想她,等回来的路上再想。
可他食言了,平时日夜都思念着,偏生在回来的路上一刻钟也不敢想,只是拼了命的扬鞭催马。
身后有个噩梦在追着他,仿佛一回头就会深陷其中。他记得他也曾这样赶过路,可他不敢去想缘由。
惊风还未离去,用头蹭着他的后背。
四周一片死寂,他只能听到一人一马粗重的喘息。
他转过身去,紧紧抱了抱马颈,像是在安慰它,又像是在寻求鼓励。
别怕,她不会丢下我的,一定不会。他望着惊风的眼睛,心道。
惊风的眼睛和往常一样,温柔而沉静。一人一马对视着,他像是终于找到了力量,摸了摸它的头,转身奔上台阶,大步往回走去。
正门、仪门、前堂、中庭、回廊……这条路平日总觉得很漫长,今日却像是突然缩短了,转瞬即过。
还未下回廊,便看到了内院门口新挂的两串白灯笼。
他的心突然揪紧了,可能只是眼花,这才会将颜色看错。也兴许是天未大亮,因而看东西不真切。
他疾步往前走,院门口迎出两名披麻戴孝的小婢。
他眼前一黑,喉中涌起一股呛人的辛辣,只觉双目灼痛呼吸急促,如同置身烈焰之中。
颅脑中有什么东西在盘旋嘶鸣横冲直撞,突突跳动着想要逃逸而出。
他抬手捂住了左眼,隔着眼皮,那颗原本温润清凉的珠子竟变得烫手起来。
内院门外不过几级台阶,可是他却走了好久,每一步都重逾千斤。
待跨过门槛后,就见面前灵幡飘舞,缟素漫天。
门廊下、花木间、灯笼上,到处都结着白纱挂着白练……
这情景,似曾相识。
周围突然漫起了一层水幕,将他与庭院隔绝开来。
他走上前去,抬手轻拂了一下,水面上万千点涟漪缓缓荡开,最后飞珠溅玉般朝着四面迸裂。
每一滴水珠中都藏着一段遥远却真实的记忆——都是前世的过往,那些她不知道的以及他忘了的。
他贪婪而渴切地举起了双手,想将那些晶莹剔透的小水珠全都纳入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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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珠在他掌心滚动着,一阵清凉之意从心头浸润开来,满身的疲惫、焦灼、恐惧和紧张似乎全都消融了。
眼前波光嶙峋,他似乎也进入了水珠之中……
春风拂槛,芍药滴露,亭外青石阶上站着两人。
女子风鬟雾鬓青衣罗裳,小脸煞白杏眼圆睁,正怒瞪着对面玄青襕袍黑幞头的青年,嘶声道:“你对无辜幼童,竟也下得了如此毒手?谢珺,难道这些年来,你对葭葭的好,都只是逢场作戏?”
青年面容疲惫,神色间满是心酸和讥诮,冷笑着瞥了眼她,“该得到的,我都得到了。这桩婚事于我而言并不亏,殿下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样,从此刻起,我再不会解释半句。”
女子倒吸了口凉气,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眼眶中泪水直打转,“你……你这话是何意?”
他近前一步,神色轻佻地抚了把她的小腹,“如今世道最重门第,当日我允婚的初衷,便是为了传承子嗣。就算将来和离了,只要有这个孩子在,我就和皇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至于您要走要留,我根本不在意……”
“谢珺,你好卑鄙!”她狠狠拍开了他的手,身躯因为激动和羞耻微微发颤,似乎快要站不住脚。
他突然张开手臂一把将她抱起,她不由得愣住了,一时间竟忘了抵触。
但他只是将她抱下了台阶,随即放开手后退了一步,玩味地瞟着她面颊上的红晕,“殿下别多想,我只是怕您一时失足,伤了我的孩儿。”
她脸色一白惊怒交加,尖叫了一声扑了过去,想要抓烂那张令人生厌的笑脸。奈何力量悬殊,轻而易举便被他制住了。
“殿下是个好母亲,知道稚子无辜,否则当初也不会含羞忍辱拼力生下私孩子。所以我知道,就算将来我不在,您也会好好地护住这个名正言顺的孩儿,对不对?”他反拧着她的手臂,半眯着眼睛,含笑问道。
她羞愤欲死,拼命挣扎着,最终却只是徒劳。“你这话什么意思?”她哽咽着道。
“我要出征了,今晚就回营集合。”他缓缓放开了她的手臂,像是怕她又发作,眼中满是警惕之色。
她却出奇地平静了下来,抬袖抹了把脸,仰起头粲然一笑道:“老天真是有眼,但愿你这一去,再无归来日。”
他怔怔地望着她半晌,忽然朗声大笑起来,“殿下这话深得我心,对于从军之人来说,马革裹尸便是莫大的荣耀。若我死了,既能荫及子孙,也能免去后半生征战奔波之苦,何乐不为?”
“对了,”他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她的肩,眼神灼烈而激狂,逼视着她道:“以殿下的聪慧和手段,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下家替我养孩子,给您个小小的建议,最好找个姓谢的,这样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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