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些对峙分明是没有形体的,真正落在他们身上的,不过只是纯粹的月光罢了。
“晏大人还是早些回府罢。”片刻后,岑远终于先开口道,“趁今晚月色还美。”
说罢,他没再看晏暄一眼,转身就走。
然而还不等他走出几步,就忽而听见身后再次传来一声轻唤。
“岑远。”
仔细听来,那声音并不像方才那般剑拔弩张,反而让人品出一丝如沐春风的意味来。
岑远不自觉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在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听见晏暄的声音传来:“来年上元的圆月……长安还有灯市,我陪你看。”
岑远偏了下头,条件反射想回“不用了”,可不知为何,他张口嗫嚅半晌,最终还是没能将这三个字说出口,就大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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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桓二十四年,正月初二。
新年伊始,长安城内张灯结彩,万家灯火摇曳其中,处处洋溢阖家欢乐的氛围。
连着三天,城门通宵敞开,取消戌时宵禁,于是岑远拎着一坛粟醴,骑马出了城。
他去了蒋昭仪的陵墓。
夜风习习,为这片静谧的土地吹出几分凄凉,但岑远觉得此地比起热闹的长安城反而更让人心安。
他将马绳捆在树上,席地而坐,朝两只酒盏中分别斟酒。
自蒋昭仪落葬之后,他就没有再来过这个地方——他有许久没有和母妃说过话了。
因此,这晚他说了许多,说这粟醴酒果然如传说中的香醇,说近日父皇身体又差了不少,说不久之后就是上元……
仿佛是下意识的反应,也可能因为喝了酒,粟醴后劲强,他渐渐地有些神志不清,于是不禁跟着喃喃:“也不知晏大人还记不记得当时做下的承诺……”
只是眨眼后,他就自嘲地摇了摇头,又换成了其余的话题。一直说到口干舌燥,喉咙□□涸和酒精刺激得火辣辣得疼,才终于停了下来。
“母亲。”他声音嘶哑,“等上元节时,我再来陪您说话。”
说罢,他将剩下的酒液尽数倾倒在墓前,便将酒坛一丢,驱马回城。
谁知还没进城门,他就遇见了晏暄。
第30章 深渊
“晏大人。”岑远先开了口,“让我猜猜,你不会是专门在这等我的吧。”
谁知晏暄竟回了声:“是。”
他这么毫不掩饰的回答倒有些出乎岑远的意料,后者愣了一下,但很快回过神来,翻身下马。
尽管城门大开,但在这时候出城的人还是少数,而且他们身处的地方正好位于一座名为安西桥的桥头,一端是长安城,另一端则是皇家陵墓区,白日里就人烟稀少,这冬日的晚上就更是杳无人烟了。
桥头只有两盏石灯正发出微弱的光,晏暄背对着长安城,仿佛身背万家灯火。
地上积了些雪,岑远牵着马匹,一步一步走向对方,踩出一阵咔吱咔吱的响。
“说吧,什么事。”岑远道。
晏暄视线微微低垂,望着他道:“陛下命我赴楚国调查征兵一事,明日动身。”
“征兵?”岑远问,“具体何事?”
他如今倒是每日上朝,但从未在殿上听过此事。
“近几月来,由各诸侯国上交的名单中,楚国报上来的数字有异。”似是看透岑远的想法,晏暄答道,“陛下不想打草惊蛇,因此派我私下调查。”
“既然如此,为何我一问,晏大人就说了?”岑远微微眯起眼,“晏大人对我可真是信任啊。”
晏暄对他的暗讽置若罔闻,只道:“和我一起去。”
岑远:“……”
一瞬间的沉寂过后,岑远突然毫无征兆地大笑起来。他撑在马上,笑到直不起身,笑到双眼都仿佛蒙上一层雾。
——这人怕不是被鬼上身了吧。
岑远抚着额,撑在马上的身体不住颤抖,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笑声才渐渐淡了下去。
一直到片刻后,四周彻底陷入寂静,几乎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岑远这才起身看向对方,声音还因为笑意带着些许颤抖,然而听起来倒更像是讽刺:“我为什么要和你去?”
“去年五月起,段相主动提出调整江南漕运路线,次月,名单就开始出现异常。”晏暄一字一句道,“这不会是偶然。”
“利用船只转移征召的士兵,他又能转去哪儿?”岑远道,“总不能在江底吧。”
晏暄只道:“不知。”
岑远静了许久,也紧盯着晏暄看了许久。
“晏大人,”少顷过后他喊道,“既是私下调查,我又有什么理由和你一同前去。再者,若是被父皇知晓,你又要如何解释,为何会将楚国有异一事告知于我。”
晏暄沉吟片刻,道:“明日天亮我会先进宫面圣,总会有办法。”
“还是算了吧晏大人。”岑远忽然一哂,别开了视线,“太麻烦了,我这人呢现在没什么耐性,还是喜欢更直接一些的方法。”
他这话里好似隐含着深意,因此晏暄目光如炬般看着他,就好像在试图去扒他表面上的那层画皮。
晏暄沉声问:“听闻殿下近日派人在调查丞相府的防守图。”
“这都能知道?”岑远微微挑眉,“晏大人果真厉害,上回我从府中捉出些你的眼线,竟然还不是最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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