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远走进正厅,完全没去搭理他,只接过旁人递上来的册子。
“殿下,这里都是用于记录船只出入港的日期和时间的簿子。”一人说道,“您手上这本是五月上半月的。”
岑远“嗯”一声,翻开册子找到五月十五那日的记录,和其余日期同时间的船只记录作对比,发现并无不同。
“二殿下。”那曲县令又操着尖细的嗓音喊了一声,“这码头上的事啊很多都是老张负责的,包括这些记录册也是。每月这么多本,下官哪有时间一一去看,县衙没处放才堆这,也就是用来存个档而已。要是内容出了什么差池,您还是找老张比较靠谱。”
岑远置若罔闻,又问:“每艘船的航行记录呢?”
“在这里。”负责的将士指了指一堆册子的一角,回答道:“航行记录数量较多,只让人搬了五月份的来,其余的都还放在书库。”
岑远没有去翻阅,只问:“船只数量和编号对得上吗?”
“按照吩咐,我们先查看了每月十五和三十出航的船只记录,都对得上,且就内容来看,北上去程航段没有任何问题,只是返程时……”
岑远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没有再让他说下去。
曲县令闻言就在那头哀声载道:“唉,那些日子海上天气确实不怎么稳定,早知道会这样,当初下官就该去勒令码头禁止出船。可是这耽误了粮草,也是刀起刀落的事,下官——”
“以前的航线图还留着吗。”
岑远实在觉着烦,径自打断了他。
“留着,当然是留着的。”曲县令立刻回答,挣扎着想起身,但碍于自己两只手都被绑在身后,身体没法动弹,就只能朝旁边的将士使去眼色:“这位小弟……大哥,能帮忙把这绳子解开不?”
将士站得笔直,眼神都没有游移,直到岑远从曲县令口中问出航线图的所在地在书房,才在接收到命令后称:“是!”
不多时,他再次回到正厅,将搜寻出来的航线图交给岑远。
“只此一张?”岑远还没展开就顺口问了句。
曲县令立刻笑说:“二殿下您这话说的,自然是只有一张,其余就算有,那航线也都是相同的呀。”
岑远唇角微勾,不咸不淡地笑了下,继而展开手中的纸张。
方才收缴的现行航线图已经完全刻在了岑远脑子里,他将那两条航线和眼前的这条交叠对比,静默了片刻,而后手指倏然弹了下纸张一角。
“腾”的一响,曲县令脸上的笑随着他这一动作顿时僵硬住了,呆愣地看着岑远。
后者轻描淡写地说:“这次大刀阔斧地修改航路,结果修改后的路线要比原先还多花费半个时辰,岂非多此一举?”
“二殿下,您这话同下官说,下官也没辙啊。”曲县令脸上的笑随即又活跃起来,他回道:“这路线的调整可是段丞相亲自着手进行的,下官、包括其他几个县的县令都是一样,只管照做,哪儿敢指三道四啊。”
岑远没有回应,只将航线图递还给将士,让对方一同收起来,这才终于是绕过曲县令,拂了下衣袖,斜靠在他正对面的桌上。
“原先的航线实行了这么多年,又为何要改?”岑远像是什么都没了解过一般,抄着手,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曲县令身上。
后者赔笑了一下,往前膝行两步,道:“这个么下官倒是知道,最开始是四月的时候,楚王爷来租了几艘商船,到海上开了场歌舞宴会,一直到次日早上才结束。之后不久,王爷就说这海面拥挤,船只同时出航时容易发生事故,于是才向朝廷提出想要修改航线的建议。”
岑远波澜不惊地说:“可在修改过航线之后,船只出事的几率反而上涨。”
“唉。”曲县令一脸悲恸,“风雨无眼,风雨无眼啊!老天爷决定的事,哪轮得到我们插手啊。”
岑远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低头垂眸,倏忽扯开嘴角笑了一下。
“县令大人啊。”他走到曲县令面前蹲下,掀起眼帘时正巧望进对方的双眼,他的眼眸依旧微弯,却没有携带一丝一毫的笑意。
他轻声细语地道:“你们根本就没有想过插手。”
他这几字轻得像是没有一丁点分量,轻飘飘地就消失在了空中,可曲县令张了张口,却发现咽喉陡然发涩,就好像有股恐惧的情绪堵在了喉咙口,几乎让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与之相对的是,岑远的视线仍然很安静,他微微敛眸,抬手伸向曲县令身前,就好像是要替他整理一下前襟。
然而曲县令一个激灵,连忙往身后退了半步。
岑远的手就这么悬在了半空,但他不气也不恼,蜷起手指后便收了回来。
外头的天越发沉暗,连带着正厅里的光线也变得十分浑浊,像是山雨欲来的模样。
正厅里的将士们手都牢牢地按在腰侧的剑柄上,目视前方没有作出任何动作,但在沉默之中,他们感觉正厅的空气仿佛是在上方磨成了正发出霍霍声响的刀,悬在位于正厅正中的曲县令头上,摇摇欲坠。
“县令大人。”岑远站起身,绕过曲县令后走了两步,看向屋外的天。
“从刚才开始,你就总是说,‘天气不稳’、‘风雨无眼’。”他缓缓道,“就好像所有的顺利都是归功于老天有眼、风调雨顺,而所有的意外都是源于始料未及的驰风骤雨,是因为天震怒、人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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