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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日子他心力交瘁,没有一刻不曾后悔。
    安远侯嘴唇颤抖,面色发白,忍了又忍,才将喉头的质问强行压了下去:“谢殿下体恤。”
    达成了目的,殷承玉这才放他离开。
    他瞧着安远侯仓惶的背影,想到的却是上一世。
    根据他对应红雪以及贺山了解,这二人随便哪一个,都不可能轻易让殷承璋占到便宜。但上一世模糊的平乱记录上所载,却是应红雪被殷承璋斩于刀下。
    之前他还有些疑惑,但若再结合这场突如其来的地动,便都说得通了。
    应红雪与贺山带着自己的人马藏身在伏虎岭当中,一旦遇上地动,恐怕难以全身而退。那平乱记录如此模糊,甚至没有提到青州府的地动,恐怕是因为殷承璋的这笔平乱功绩,乃是趁虚而入趁火打劫,得来的并不光彩。
    如今重来一世,应红雪二人侥幸避开。而殷承璋却阴差阳错入了伏虎岭。
    也算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了。
    殷承玉思索了会儿,又召了崔辞过来。
    “派人暗中盯着安远侯,若殷承璋折在伏虎岭便罢了,若他还活着……”他顿了顿,语气有些冷:“别让他活着出伏虎岭。”
    戏已经开场,便不是安远侯或者殷承璋想叫停便叫停了。
    就算是假戏,殷承玉也要让它成真。
    *
    半夜里,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薛恕陷在混沌的梦境里,将醒未醒。
    他又做起了梦,不再是些零散破碎的片段,而是冗长的、经历了春夏秋冬四季轮转的梦。
    在梦里,他不再和从前一般,如同旁观者一样看着。他深陷其中,仿佛在梦里过完了一生。他第一次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这是他曾经经历过的一切。
    他从鱼台跋山涉水来到望京城,用这两三年间积攒的银钱买通了直殿监的一个老太监,让对方收他为徒,带他入宫。
    入宫之前得净身,但他手中的银钱都给了老太监,没法再去蚕室,便索性寻了个劁牲畜的手艺人。
    这样的私活对方大概接得不少,刀子摆弄得十分熟练。他虽受了些皮肉之苦,但好歹顺利熬过了腊月。
    除夕之后,他养好了伤,便被老太监领着入了宫,成了直殿监众多洒扫太监中的一个。
    每日天不亮就要起来洒扫,平日里轻易见不到宫里的主子们,就算偶尔撞见了,也得立即趴伏在地上跪迎。若有不守规矩的敢抬头乱看,回去便要受十鞭子。
    薛恕不记得自己为此挨了多少次鞭子。
    但每次他满怀期望地抬头,面前的总不是心底期待的那个人。
    入宫一月,他一次也未曾见过太子。
    只有偶尔洒扫时,抬眼眺望慈庆宫高高的屋脊,才觉得那人离自己也不是太远。
    他以为日子就会这么继续下去。
    最圆满的结局莫过于经年之后,他成了直殿监的管事太监,有资格偶尔面见太子。而太子则永远也不会知道,有个人曾视他如神明,从鱼台到望京,不远千里前来朝拜。
    神明于九天之上俯瞰世人,而他是世人之一,便足矣。
    可这世上的庸人何其多?互结朋党,以相渔夺。便是尊贵如太子,也躲不过中伤和陷害。
    神明亦会被群蚁所伤。
    一夕之间,太子被废,幽禁皇陵。
    深宫里,趋炎附势之徒太多。他们仿佛全然忘了自己曾经对太子的称赞和敬仰,私底下都津津乐道地谈论着太子与妃嫔私通、被捉奸在床的场面,仿佛自己亲眼见证了这一桩丑事。
    薛恕未曾参与,却也无力阻止。
    他使了银子,偷偷去了皇陵。却见那金尊玉贵的人被打入泥中,病容憔悴,一身孑然。
    从前众星拱月,如今身边却只余一人。
    冷月光辉被乌云遮盖,孤立无援。
    而那些结党的庸人占了他的位置,却无德无能,只能东施效颦。
    他心里生出巨大的不甘来。
    那个位置,只有殷承玉才配坐。既无人帮他,那他便以身铺路,做神明归位的阶梯。
    玩弄人心对他来说再简单不过。
    从直殿监最低微的洒扫太监到权倾朝野的九千岁,他只用了三年的时间。
    余下两年,他则在为迎太子回朝暗中筹谋。
    可笑的是那群蠢货一无所知,甚至还在费心费力地讨好拉拢他,他并不觉得快意,只觉得讽刺。
    就是这么一群人,将他心中的神明打入了泥中。
    数年筹谋,一切都该回归本位。
    他跨过尸山血海,人心算计,终于站到了高处,可以亲手将冷月重新捧回天上。
    可他却忘记了人都会变,殷承玉也是人,亦不能免俗。
    他费尽心思策划了皇陵之行,满怀期待地去见他。
    可殷承玉却朝他露出了脆弱的脖颈,说:“只要督主能助我重回朝堂,任何条件我都答应。”
    他的眼中满是决然。
    仿佛他提出任何的条件,他都不会拒绝。
    或许在殷承玉眼里,他是弄权的奸佞,是卑贱的阉党,也是可以利用的利刃。
    所以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抓住。
    五年幽禁,曾经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到底也学会了算计人心。
    而薛恕是他迈出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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