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霁不敢掉以轻心,可他并未料想到已有一支暗箭蓄势待发。
周楚三皇子提剑与丛霁缠斗,未多久,他又落了下风。
他顺势不着痕迹且耐心十足地以自己为诱饵,引丛霁露出了破绽。
弹指间,暗箭刺破夜色,一寸一寸地贯穿了丛霁的心口。
丛霁霎时血流如注,面色惨白。
他并不在意自己的伤势,招招狠厉,直欲取了这周楚三皇子的性命。
然而,他仅仅重创了对方,对方便被属下救走了。
他这才垂目去瞧自己的心口,继而平静地暗道:朕要驾崩了么?倘若能见温祁最后一面该有多好?倘若能见自己与温祁的孩子们一面该有多好?
他转念一想,见不到便见不到罢,他现下的模样甚是可怖,定会吓着温祁与孩子们。
神志逐渐涣散,他的身体晃了晃,最终跌倒于地。
六月二十日,他高热不退,濒临死亡。
直到六月二十七日,他才好了些,但高热仍未退去。
六月三十日,正午时分,他半睡半醒间,闻得刀剑铮铮,立即强撑着飞身而出。
一人又一人死于他剑下,他杀红了眼,无人能劝阻,连伤口崩裂都未觉察到。
杀!杀!杀!
临死前,他惟一能做之事便是多杀些敌军。
这意味着他能多保护些他的子民。
杀!杀!杀!
他将在场所有敌军杀得片甲不留,而他自己已是面无人色,恍若鬼魅。
他盯着鲜血淋漓的“十步”,须臾,竟是敌我不分,剑尖直指一名与他一道出生入死的将士。
剑尖转瞬便已抵上了这将士的咽喉,只须一刺,便能取其性命。
杀!杀!杀!
他艰难地收回了剑,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手背青筋全数暴起。
紧接着,他提剑向一具敌军的尸身捅去。
一下又一下,未多时,这尸身已然变作了肉沫,而他自己则变作了血人。
诸人见状,深感惊惧。
唯独一道身影疾奔至丛霁身后,抬手将丛霁拥住了。
丛霁嗅到了熟悉的气味,怔了怔,回过首去,凝视着一月又二十一日不曾见过的鲛人,柔声道:“温祁,朕极是想念你。”
第87章
六月二十五,即听闻噩耗的第二日,温祈不顾渺渺与云沁的反对,执意去寻丛霁。
丛霁倘使已药石罔效,他须得去见丛霁最后一面,孩子们亦须得去见父皇最后一面,不然,他与孩子们必定抱憾终身。
丛霁倘使能逢凶化吉,他须得嘱咐丛霁刀剑无眼,多加保重。
丛霁倘使驾崩,他肚子里的孩子们未出生便已失怙,与他上一世一般,而他亦会与母亲一般,将他们好生抚养长大。
待他们成家立业,他便可无牵无挂地为丛霁殉情了。
不,丛霁定当安然无恙。
他坚持着这一信念,乔装打扮了一番,从藏身的小镇启程。
渺渺放心不下温祈,遂与其同去。
小镇距前线足有一千余里,温祈怀着四月的身孕骑不得马,仅能乘坐马车。
他命车夫快马加鞭,致使马车在平地上都颠簸不断,更何况是崎岖小道了。
他吐了一回又一回,几乎每回进食不过半个时辰便会全数吐出来。
但他从不喊苦,即便面色惨白,亦总是笑吟吟地对渺渺道:“我无事,你莫要担心。”
以免车夫与马匹过度劳累,兄妹俩中途换了车夫,又换了马匹。
从六月二十五至六月三十,兄妹俩皆是在马车上度过的。
六月三十,隅中,车夫生怕自己被波及,平白丧命,不肯再向前。
温祈并未为难车夫,给予了车夫一颗鲛珠后,改由渺渺驾车。
时近日暮,马车经过关卡,被一守卫拦住了。
守卫尽职尽责地道:“前方有战事,此路不可通行。”
温祈掀开车帘子,探出首来,正色道:“本官乃是翰林院修撰,此去寻陛下,是为要事,断不能耽搁。”
守卫谨慎地道:“翰林院修撰该当在翰林院,怎会出现于此处?你既然自称翰林院修撰,有何凭证?”
温祈将官印取了出来,与守卫瞧。
——离开丛霁前,他本该将官印交还予丛霁,可他不慎忘记了,因预料到这官印兴许会派上用场,遂随身携带。
守卫将信将疑,将官印瞧了又瞧。
温祈心急如焚,威胁道:“万一误了要事,你可担待得起?”
守卫当然担待不起,只得放行。
马车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具又一具血肉模糊的尸身齐齐窜入了温祈眼中。
他何尝见过这许多的尸身,加之浓郁的血腥味,顿生呕意。
不久后,他瞧见了身着南晋铠甲的将士,而这些将士不远处立着一人,那人一身血衣,煞气冲天,背对着他,只一眼,他便认出了那人——正是丛霁。
丛霁不是性命垂危么?
丛霁其实并未中箭?
丛霁又受伤了么?
他不及细想,下了马车,以双手护住肚子,急急地向丛霁奔去。
丛霁一身是血,他素来厌恶血腥味,却不假思索地伸手拥住了丛霁。
丛霁的身体尚且温热着,丛霁的心脏尚且跳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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