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人多杂乱,梁相只想叫儿子别丢脸,兴许没瞧见他带走一个小倌儿,即便是瞧见,约莫也懒得管,只要不叫众人看着自己儿子流连风月之地就行,至于回去私下怎么样,他其实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只是梁相当时没怎么看那人,之后又不大进出儿子的宅院。
而周辞把京城翻过几翻,但哪里想过去搜一搜相府?
他慢慢捏紧手。
梁清源在不知死活地继续说:“回去后一收拾,我果然没看错,简直就是仙人下凡啊。”他的两眼晶晶亮,“可惜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只告诉我姓曲。”
“不记得了?”周辞心中一颤。
“嗯,我正四处寻访名医呢,听说这个得用偏方,还有他的……陛下,您要去哪儿?”梁清源的话还没说完,陡见周辞迅速往外去。
“救人啊,你说呢。”周辞懒得与他废话,若不是需要他告知被劫之处,他现下应当已用千里之术消失了。
梁清源大喜:“陛下您亲自去啊,太好了,就知道陛下跟我关系好,我替我妻子感谢您……”
周辞回眼一瞪。
梁清源被这眼神骇到,支支吾吾:“怎……怎么啦,微臣做错什么了吗?”
“哼。”周辞厉声找茬,“朕已下令封了城门,你还能出城玩儿,是怎样出去的?”
梁清源脸色大变,立即下跪:“陛下恕罪,微臣……微臣是拿出我爹的名号压的……您回来再治我的罪吧,咱们赶紧去救阿曲,他眼睛看不到,不知道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眼睛……看不到了?”周辞陡然一怔。
第13章 江山改(13)
“是啊,他自己也不知道眼睛是怎么回事,也许是天生的。”梁清源还在回着话,那皇帝却已经走远,他忙不迭起身追上去。
城外往东几十里有一处山,山不算高,却常年有山匪盘踞,即便太平盛世也少不了蛇鼠之辈,何况这世道安稳也才几年而已。
不过这些山匪以往没作过多大的妖,他们给自己的寨子起名叫浊清寨,大抵觉得举世皆浊我独清,周辞摘掉那寨门牌匾时,一行山匪正在大院子里喝酒,听谁报了一声官差剿匪了,一个个摔了碗碟扛起了长刀。
又有人喊:“皇帝亲自来剿匪了。”
扛刀众人反倒一时没动,面面相觑,觉得自家这浊清寨十分有排面,纷纷回头看他们大当家,等他给个指令是打还是不打。
大当家五大三粗看上去很是雄壮,他两手皆握长刀,一步地三摇地走到最前面,把刀往前一指:“皇帝跟其他人有什么区别,还多了三头六臂不成,打,必须打!”
此时身边一拎着大勺的小哥悄声问:“那个人怎么办?”
大当家也压低声音回:“他在哪呢,忙什么在?”
“在后堂帮我编菜谱呢,这几天我都是按照他的指点做的饭。”
“我说这几天饭菜怎么突然变好吃了。”大当家赞道。
“对啊对啊,真的很好吃。”身后人纷纷附和。
“好,你去把他藏起来,别叫他被误伤了。”大当家将这厨子小哥一推,怒气腾腾对上周辞。
周辞却不看他,折了一根树枝往前一扬,正好插在那狂奔的厨子脚前,只差分毫便透了脚背。
厨子骇然瘫倒,周辞自一众山匪头顶越过,将那刚刚起身的厨子又踩下,衣袂翻飞,人已经向后堂而去。
直至身影看不见,那大当家才反应过来:“他……是不是看不起我?”
众人回应:“是啊,完全没把咱们放在眼里。”
“给我打!”一声令下,众山匪举刀,梁清源也不甘示弱,扬手命了身后侍卫前去阻路,一时间山中呐喊声连连,两方打得热火朝天。
寨子后边另有一个小院,进门就是后堂,院子里杂草丛生不大有人气,好似许久没人住了,堂门开着,屋内幽暗但不影响内里伏案之人。
那人一袭素白长衫,以一根木簪挽着发髻,挽袖在纸上写字,他的眉端沉寂如水,与这浊清寨上下格格不入,只是字迹有些凌乱,仍是清隽俊逸的,但不大成行。
听到脚步声,那人就停了手,拿着笔静默了会儿,摸索到笔架,慢慢搁置在上面。
周辞跨进堂内,站到他面前。
他已准备好,这人若再跑,他就直接把人抓了捆住,若恨便恨,但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放。
可眼前人并未动,好像没有要跑的打算。
但周辞那诸多呼之欲出的话语却说不出来,他想伸手摸一摸眼前人的眉眼,抬臂却又停在半途,想唤他,却忽而不知该叫他什么。
年少时曾跟前跟后的叫他曲哥哥,后来他一朝得势,也曾势在必得地喊过阿曲,到此时却情怯,重逢之际唯恐被提醒着他们那些不美好的过往。
曲归泉却是浅笑:“我没事。”
周辞悬而未决的心还不能安定,极力压制着颤巍的声音:“你知道是我?”
“你的脚步声我怎会认不出。”
“那……你为什么不躲?”
曾经宁愿自葬坟塚也要逃离他,此时为何安安静静接受了他的冒然出现?
曲归泉还是笑,抬手抚了抚他的脸:“你有好好吃饭没?”
他那半途停住的手犹豫几番,最终再次抬起,覆上那人手背:“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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