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958页
    广济的第一场大病就是饿出来的,那种时候,他都以为自己要不行了,看着纪墨,眼中的光似乎有一丝丝的悔意,比起那些因为蝗灾而不得不乞食他方的饥民,他们本可以不进入这样的一片地方,本来就没什么一定的路线,绕个路,并不费事儿,不过是广济为了践行心中信念,知道前方不妥,却仍然不肯绕行罢了。
    “你怪我吗?”
    抓着纪墨的手,说话的唇开启之间,那干裂的缝隙之中都不见血色,广济本来就不胖,这会儿更是瘦得人干一样,像是随时都要圆寂西去。
    “没什么可怪的,我本来就要跟着师父走,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纪墨翘了翘唇角,同样的疼痛也在他的唇上,这是因为缺水,时间一晃好些年过去,他如今已经是个正式的受过戒的和尚了,既然如此,苦行僧也是僧,有什么好怪的。
    饥饿,干渴,硬扛着体力上的折磨,走这一趟信仰之路,感觉还是格外不同的。
    纪墨曾经修行过观想法,也曾在某个只能意会的高度上体会过一丝那种更高处的感觉,冥冥之中,不可尽言,他以为不可能复刻的感觉,在经历过这样的肉身折磨之后,反而若有近似之感,这说明什么?
    一阶世界,和一阶世界也是不一样的,这里所能够容纳的能量上限,未必真的能够让凡人成为佛祖,却可以让凡人感受到一些不同,也许,那就是信仰的力量。
    广济的选择没有错。
    所有不够坚定信仰的人,都走不成这样的一条路,而哪怕没有信仰,只要坚定心中的某种信念,完成这种堪称自我摧残的道路进化之后,也会有一丝丝的不同吧。
    这样的不同可能不会体现在身体上,甚至是寿命上,但他们自身的精神,必然是受到了打磨的,如同钻石,会在精心的切割之下散发出无与伦比的熠熠之光。
    纪墨对这些,隐隐有所觉,他甚至是有些感激广济选择了这样的一条路的,否则,以自身好逸恶劳的性子来说,主动去折磨肉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唉……”
    广济轻轻一叹,眼中有着失望。
    “师父为何而叹?”纪墨不解,难道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吗?他严守清规戒律,早课晚课,即便是在这种困难环境之中,也从无一刻松懈,做得还不够好吗?
    许是自感大限或在此处,广济挑明了从未明说过的话题,“你不信佛。”
    这一声,声音不大,却震得纪墨手都僵了一下,很快神色平和看向广济,就听广济继续说:“你也不信我。”
    “我信师父的。”
    纪墨反驳,他对系统挑选的师父人选,从来都是相信的,甚至相信他们自身的才能,甚于自己。
    “你不信佛,亦不信我信的佛,你不该入佛门。”
    有些事情,是从第一次相见就知道的,广济不想收纪墨为弟子,不是因为纪墨一开始的冒失急切,也不是因为他的聪慧不达标,表现不够好,而是因为他的眼中从无信仰。
    ——一个信仰佛祖的人,是不会随意拿佛祖做幌子的。
    梦中指点之语,看似是一个孩子天然而言,不可作伪,可对广济来说,那不过是属于孩童的另外一种天真手段,把恶行做得自然而然,全无恶意。
    他包容了。
    后来经过考察,广济是给了纪墨机会的,一次又一次,让他反悔的机会,也说服自己不答应的机会,可纪墨太坚定了,又太聪慧了,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机会。
    “我以为,你是我的考验。”
    弟子问佛祖,为何世间有魔?
    佛祖含笑不语。
    为何不语?
    不见魔焰涛涛,何来信仰虔诚?
    不。
    不是这样的答案。
    而是破魔而立,始见如来。
    那魔,是关卡,是门槛,是明心见性的一道门户,只有破开了,打开了,才能够见到门后端坐的佛祖,拈花而笑。
    广济的唇边带着笑,他看着纪墨,不是指责,不是仇恨,满眼的平和从容,他以为,他是要度化他的,可最终发现他什么都没有变。
    无论是怎样的言传身教,耳濡目染,所有的东西对他,都好像是隔了一层,无法深入其中。
    “你心中无信,我度不了你。”
    广济又是一叹,这一叹之中满是怅惘,度不了,便也见不了佛祖了。
    纪墨早就平静下来,听着这番“其言也善”的话,他固然可以狡猾辩解,可他何必要争辩,这本来就是事实,他的确没有信仰,而无论佛学有多么值得称道的优点,甚至他会以之为生活态度,但,他依旧没办法信仰,这一点,就是他的硬伤。
    像是个和尚的样子,却也就是“像”而已。
    “我当自度。师父睡一会儿吧。”
    纪墨劝着体力不支的广济睡下,等他睡着之后,他则背着人继续往外走,就是死也不能死在这里,要死在一个能够好好安葬的地方才可以。
    结果,他们谁都没有死,暴雨来得突然,却给逃荒的队伍注入了灵魂和活力。
    哪怕之后很多人上吐下泻病了好久,可大雨淋头,多少人在雨中欢天喜地,迫不及待地捧着那天上来的水,大口饮下,便是本来就生了病的,淋了这场雨,反而有了些轻松之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