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可真不容易。”
这一句感慨,发自肺腑。
孙爷爷还紧抓着过去属于营造师的辉煌不放,成天“天下万法,唯我一家”的口号喊得猖狂,只记得祖上是多么厉害多么能耐,一路传承到现在,又是如何不易如何辛苦,只想着恢复旧日荣光。
就跟那丢了皇位想要复国的皇子一样,丢了容易,再拿起来,何其难哉!
更何况,这事儿也不是他自个儿说了算的,总要皇帝承认才行,皇帝好容易裁下去一个“冗官”,清减了朝廷体制,减少了部分编制岗位支出,凭什么又要再添加上来啊!
当匠人使用,不参与朝政不是更好吗?
这样,住在他们建造的房子和城墙之内,才能更加令人安心,不至于哪里藏着主人家都不知道的密道,私通外敌。
匠人,不要有政、治立场,这才是最符合皇帝的观点的。
剥夺他们的官身,不是必须,却像是某种必然。
纪墨突然想到,这就好像盐铁私营一样,有些东西,只有在皇帝的掌控之中,才能让他觉得安全。
男人斜乜了纪墨一眼:“不容易能怎么办,还不是要顺着。”
他的目光之中明显有着被理解的欣慰,嘴上的话却半点儿不饶人,“你爷爷那个脾气,真能吃人一样,我偷着看书,只怕他不喜,他发现了非要戳破,让人没了面皮,真不知道要强个什么,活着不比什么都重要?!”
“爹,你不懂。”
纪墨觉得自己是能够理解孙爷爷和男人的,但两方的观点,他若说真的支持哪一方,其实又不太说得上来,抓住现实,和追求梦想,你能说哪个更好吗?
若是两者不可兼得,你又该抓哪一个呢?
问问那些闷着头往娱乐圈闯的男女,他们想要的究竟是现实还是梦想?
又想一身锦衣,又想不付辛苦,真是除非投胎投得好,否则——白想!
“你懂?”男人气得想笑,拽起纪墨来,力气都大了些,“老子辛辛苦苦待你,你倒是跟你爷爷一个鼻孔出气。”
“你和娘是一边儿,爷爷这边儿,总不能只有他一个吧,我陪着他,总好过他自己一个,孤零零的,心里不落忍。”
什么长篇大论的历史意义,传承意义之类的都不用说,说那些,在只追求现实的男人面前毫无作用,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也已经走到了这个年龄,便是说得他后悔,也不过是让人生再生难得两全遗憾。
何必呢?
听到纪墨这样说,男人本来要落下的大手轻轻地在纪墨的头上摸了摸:“你是个好孩子,孝顺。”
他这一句说得深沉,很有点儿感慨的意思,“比我强。”
“爹也是孝顺的,爷爷也知道的。”
纪墨很想把他们父子间的这层窗户纸戳破,多大人了,别玩儿什么“我知道你知道但我装作不知道”的游戏了。
“知道就好。”
男人释然一笑,他跟孙爷爷是没记过仇的,谁能跟亲爹记仇呢?只不过,两个人都是一样的别扭性子,拧了这么多年,一下子正过来也不容易,再有孩子的事情……各种观念不同的累积最后才成了现在这样,勉强平局吧。
抬首见朝霞,霞光漫天若飞花,那一点红日跃然林梢,“走吧,路还长,我们慢慢走……”
第622章
回到孙爷爷处,如之前几次一样,先说了一遍自己所见之后的感想,具体到尺寸之类的,纪墨也流利地报出来了,一连串清爽的数字,听起来就有一种愉悦感。
孙爷爷微微点头,眼神之中似还有几分思忖,许是从记忆中翻找属于这座城的相关数据,发现没什么差错,便觉得满意了。
“是用了心了,难为你六叔跟着跑了一趟。”
来往都熟悉了,并不是每一次孙六叔都会跟着到孙爷爷这里报道,尤其是后来几次,纪墨大些了,他更是只在外头招呼一声,也是心大了,两头都没对好时间,有的时候纪墨回来的时候还要早于孙六叔,这个时间差,孙爷爷也像是闭了眼睛看不到一般,完全不曾问过。
男人更是离村子一日比一日近,以前还都是在镇子上分手,现在,已经可以到村口了。
还有一回,村口那个位置,站在石头上明明可以看到,可就在石头上的孙爷爷,就像是看不到一样,刻意地不往那里去看,纪墨当时看了,总觉得,他的眼角余光,一定也是在看自己儿子的。
血脉至亲,这个词,还真是很难拆分得开,连带着对那个给自己带来了血脉至亲的女人——神思一时悠远,很快又被拉回来,纪墨不想去想已经过去的那些事,他会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老人了。
也担心,若有一日回到现代,哪怕是同样的皮囊,他是否还能做回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能否……
“专心!”
背上挨了一板子,连同训斥,孙爷爷的手劲儿,纪墨颤了一下,真疼啊!
他以前学艺,不是没受过苦,是真没受过这份疼,那劲道就跟迟钝的刀锋一般,直接席卷入内,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疼。
“防火墙可见了?”
“见了。”
纪墨恭敬答了,对于防火墙壁,他以前还真的没怎么注意过,看到一些巨大厚实的砖墙,只当是为了某种威严,就跟门口的石狮子和多少级的台阶一样,是一种建筑格式,并没有特别地留意过,还是男人指点出来了,他才知道这原来是专门用来防火的墙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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