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毕,沐过浴躺在床上,楚珩看着身边的人,凌烨阖着眸子,像是睡着了,但眉心却依旧皱着,笼着一层化不开的悲色。
楚珩心底泛起细密的疼,他揽住凌烨的腰。
我的陛下,我说过的,我会永远为你而战。
……
已经入夏了,五月十六是个艳阳天,但却不是个好日子。
凌烨一早起来,便摆驾敬诚殿开始议政,他今日一天的事程都很满,要见臣工,选考题,阅奏章……也只有这样时刻忙碌,才能让他短暂地不去想今天是什么日子。
楚珩陪他待到午膳后,日头西偏,快到未正了,楚珩看了眼正殿里和众将军议事的凌烨,转身到侧间和高匪说了句要去看看云非。
高公公躬身应是,待楚珩的背影行出敬诚殿,他忽然间记起来,今天中午武英殿谢初大统领传了消息过来,韩澄邈将云非带出宫了来着,说是学圣韩师要见云非。
高匪连忙派了个腿快的小内侍去知会楚珩。
然而两刻钟后内侍回来,却说,楚珩已经出宫了。
……
帝都外城,中心坊市。
今日,这条平时最热闹的长街上依旧有许多人,但却没了摊贩游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高高的刑台,巨大的钺斧在日光映照下折射出森冷的光,让所有看到刑台的人都为此胆寒。
圣旨下,帝都内外城早已传遍,尚书令颜懋,恶行昭著,犯下不敬不孝、结党营私等六条大罪,除其官位,处腰斩之刑。
要知道这可是尚书令!大胤的丞相!纵观九州国史,也翻不出几个这样死的。
听说他首罪是不敬不孝,这就更罕有了,别说宣熙一朝,就算是建宁天和,也没有为官做宰的敢不孝父母。能让爹娘上告,还是这么个死法,那肯定不是一般的忤逆了。
围观人群里议论纷纷,其中有坊间百姓,有世族子弟,也有今年恩科应考的学子。
申时两刻,监斩、监刑官至场。
看台上居首座的是刑部尚书方昊,主审监斩;次座是影首凌启,三法司余二的御史大夫韩卓、大理寺卿陆勉居侧,监刑。庆国公颜愈、定国公周夔等一众世家主也都到了场,入座观刑。台上台下,除了五城兵马司维持秩序的护军,还有各世家的顶尖武者,既是看镇刑场,也是紧盯影卫首领的异动。
申时三刻,监斩官方昊令箭下,刽子手就位,罪犯颜懋,押上刑台。
让诸位观刑的世家主失望的是,死到临头了,颜懋的脊骨依旧挺直,不哭更不悔,他这副从容淡定的样子着实令人生厌。但没关系,刽子手是他们的人,知道如何让人慢慢死,钺斧一落,再直的脊骨也要断,桐油板已经为颜懋备好了,等会儿半截身在地上滚爬挪移的时候,要还是这么副模样,那才叫厉害呢!
众位世家主以茶代酒,互相举了举杯,好戏就要开场了。
申时正,宣圣旨,刑时至。
颜懋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大胤的帝都——他半生浮沉、终得酬志的地方,望了一眼九重阙,微微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云板敲响,敬诚殿里,与众将军议事的皇帝话说一半,忽然停顿,继而别过脸去。
众将一愣,旋即深深俯首。
刑场几十丈外的茶楼二层,一扇朝着刑台方向的窗户被悄然推开——
刑台之上,刽子手一口烈酒喷出,大力拉动牵绳,用以腰斩的钺斧高高悬起,在烈阳的映照下折射出刺目的光,晃得观刑众人移开眼睛——
明寂荡开,一道裹挟着万钧之力的剑气在这一瞬间穿过众人,在防卫暗箭的世家武者还没有察觉的时候、在看台上凌启侧眸的那一刹那,没入了颜相背心。
颜相闷哼一声,安然阖眼。
钺斧落下,鲜血喷出。
众人屏息静气,移开视线。
天地间静寂了一瞬。
半晌后,连同刽子手在内,众人面面相觑,错愕地望向刑台——
血沿着刑台汩汩地流淌,但是没有惨叫,没有滚爬,更没有痛苦。
刑部尚书方昊瞪大眼睛,猝然起身!
底下围观的人群出现小声的骚乱,片刻后,看台上的众位世家主齐齐望向次座的凌启。
凌启扯了扯唇角,下巴微抬,朝向自己入座前就放在兵兰上的剑。方昊脸色难看至极,望向定国公周夔身后侍立的武者,武者硬着头皮摇了摇头——他们全程盯着,影首可是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刽子手失手了。
凌启顶着上百双眼睛望来的目光,克制着往几十丈外茶楼上看的冲动,仿若未觉地站起了身。
茶楼二层,楚珩迅速关上窗户,背靠着墙壁大口喘息,他摘下兜帽和面具,额头上已经被濡湿了,握着明寂的手冰凉一片,掌心里却满是冷汗。
时隔两年,楚珩坐在地上,百感交集,看着自己重新提剑的手。
这一剑,对于颜相而言,是解脱。
那么当年,对走火入魔的小师叔来说,是不是也是呢?
……
他渐渐平复心绪,收拾好形容,敛了内息朝楼下走去。
长街上人很多,涌动着分别朝两个方向去,楚珩用披风遮着明寂剑,也混入人群。
他一直低着头往前走,直到被肩膀被人撞了一下才回过神,致歉的话含到嘴边,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正要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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