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的月例领的都是散钱,便于她们平常花费;金银首饰又都是有数的,内造的式样拿到外头去毕竟惹眼;唯有这些年节下攒的金银锞子最实用。
她历年的积蓄都在这儿了,只是如何交到玉珠手里,还需细琢磨。
正是风口浪尖上,很不应该再生事端,然而玉珠已经被撵出去了,随身半点儿依傍也没有。她家虽在都中,离宫城还远得很,独自一人,凭两条腿要走多久?
甚至于,被主子赶走的宫女,家里人一定乐意她回去吗?
宝珠双手将那包沉甸甸的锞子攥在手里,一时也是举棋不定。
余光瞥见屉子的角落,还收着一块儿叠好的螭纹手帕。
不能去找太子。皇帝已然对内宫中人留了心,她还上赶着往刀尖上撞吗?更是平白带累了他。
再拖延不得,如今也只能拖延着。
她头脑冷静下来,背脊也跟着发凉,寒意浸骨,手脚都冻僵了一般。忽然听见秋水在门外唤了她一声,说皇后娘娘找她。
宝珠这才站起身,将锦囊重塞回屉子里落了锁,一面答应,一面理理衣裙,往外头走去。
处暑时节,秋意渐浓。皇后穿了件深青妆花通袖袍,正将一串佛珠慢慢往手腕上缠,见宝珠进来,对她道:“如今早晚凉,你们自己要留心添衣。”
宝珠答是:“多谢娘娘关怀。”
皇后轻叹了声,又对秋水挥挥手:“你去吧。”秋水行礼退下了。
皇后这才对宝珠道:“玉珠的事儿,你不必太过忧心。既然只是发还本家,那便没有什么大过失,无非怕她受了罚,心里有怨怼,不宜再回来当差罢了。”
没有大过失,为何还要罚呢?宝珠倒也清楚,许多时候,宫里头不是掰扯道理的地方。她答了声“是”,又说:“不知道玉珠家里艰难不艰难。”这才是如今最要紧的。
皇后点点头:“我想的也是这个。”她从手边匣子里取了两张银票出来:“你把这个带到尚食局去,待会儿尚膳监的人送晚膳过去,你便把它交给里头一个叫小伍的。”
尚膳监是内官衙门,负责烹调菜肴的,尚食局则伺候进膳,皆为宫女。两边常日往来,若要捎带东西,确实比别处都方便。
宝珠却不禁蹙眉,才要开口,瞧见皇后微笑着,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她恍然大悟,也无暇对此有更多的反应,唯有依皇后的意思去做。
快到饭点儿了,尚食局前人来人往的,颇为热闹。宝珠选了个不挡道的地方,静静立着,像是在等人。
尚膳监送来的菜肴都要经过尚食局的女官一一试毒,贴好经手人的名签儿,再分别装进不同的食盒里,呈给各宫。
不过,虽说这些菜色从采买到上桌,一道道工序都万分精细,论味道却只算平平。如皇后、贤妃这样的高位主子,自己宫里就有小厨房,做出来的口味远比这等大锅饭合意。至于皇帝,从前夜里还忙于朝政,不但自己加餐,还常常赐给陪同议事的臣子。
宝珠看着足足忙了大半个时辰的尚食局,不禁若有所思。
下一瞬,她的思索就被一声呵斥打断了:“那宫女,在这里窥伺什么?”
宝珠忙不迭地回过身,眼尾一扫,来人有六七个,领头的穿着青金曳撒,听声音像雌鸡嗓子,想来是个有些权势的内监。
她便呵了呵腰,道:“回内参,我是来传皇后娘娘的话的,并非窥伺。”
那内监显然不信,略撩起眼皮,拖着声口道:“是传话?还是传递啊?你们这些宫女,自己不规矩,借着主子的名儿,没得带累了娘娘的名声!”
“内参这话我担不起。”宝珠仍旧笑得谦和,说话却半点儿不示弱:“我规规矩矩的,依着主子的令儿来走一趟,这平白无故扣下的罪名,我不能认。”
“平白无故?”内监的嗓音霎时拔高了,擎着拂尘向她一挥:“搜出证据来,可就不叫平白无故啦!”
宝珠怎肯让他们搜身?躲开一步,才要接着诘问,一道气定神闲的嗓音忽然传来:“且慢。”
太子负着手,穿过分作两排向他躬身行礼的内侍走过来,看了宝珠一眼,叫了免,笑意里带了点儿惊异:“这是做什么呢?”
为首的那内监连忙答道:“回殿下,奴才们得了信儿,这宫女私相授受、有违宫规,正要问上一问。”
太子“哦”了一声,像是颇有闲心,又问:“传递的是什么?”
内监讪笑起来:“这宫女不肯交出来呢,奴才们不得不搜身了,否则实在交不了差。”
太子不禁摇摇头,道:“你们素来办事勤谨,今儿怎么这样不审慎了?”
那内监登时露出一副惶恐的神色:“奴才们愚钝,还求殿下指点。”
太子便问:“父皇肃清宫闱,是因着什么?”
这话用不着内监回答——他哪里不知道,即便真要搜这宫女的身,也该找个女官来方才妥当,不过是趁着机会揩油、存心折辱人罢了。
偏就这么巧,叫太子碰见了,又搬出皇帝来,他还敢叫板么?连忙对身边徒弟使个眼色,让他去请个女官来。
尚食局、尚仪局都在眼跟前,自然尚仪局又更适宜些。跑腿的小内侍不一时便引着一位姑姑过来,那姑姑又向太子见礼,听了他的吩咐,带着宝珠进了就近的一间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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