麴尘适时道:“夫人有一件海天霞里衣,配着天青竹绿的罗衫,都是没穿过的。裁的时候还不知道有孕,如今长公主穿着倒合适。”
宝珠不禁撇一撇嘴:“变着法儿地说我胖了。”又向皇帝道:“您请到别处坐一会儿吧,叫人为您寻些消遣来,咱们这儿可得有一阵呢。”
皇帝只得走开了。宝珠待人取了衣裙来,长公主换上,果然是“瑟瑟波纹衬海霞”,宝珠连声赞叹起来,把长公主闹了个大红脸儿。
“好啦好啦,咱们来梳头吧?”宝珠按着她坐在镜子前,把首饰匣全打开来,一面和她商议:“梳个什么发式?”
“梳简单些的吧。”长公主在镜子里看看她,又看看自己,有点自惭形秽的灰心:“去听讲经还打扮得花哨,会被人议论的。”
她比自己美:她的脸庞粉润如杏花,她的眼睛里有熠熠的光。
而自己,是多么孱弱,炎炎六月,嘴唇依旧苍白。
再抬眼,就见梳头的姑姑依她所言,挽了双螺髻,宝珠在旁瞧了瞧,又为她簪上一对蜻蜓簪儿:“衣裳已经很娇美了,确实不宜再戴满头珠玉,这样就很俏皮。”端详片刻,很是满意。
长公主顿时为自己之前那片刻的嫉妒感到羞愧。
她不知道,她的神情在宝珠眼里根本一览无余。
要去见心上人的姑娘,都会这样患得患失吧?
宝珠怎会不懂她的心情?
长公主一向是乖顺的姑娘,今日出来,不知道要鼓起多大的勇气。
善世院后山有一片连翘。这是能清热解毒的果实,附近的百姓们常来采摘,僧官们从不阻拦。
唯独今日,后山被严严实实地把守进来,任何人都不得在周遭徘徊。
大雄宝殿里的讲经仪式由玄赜主持,而大禅师则在后山禅房里单独招待贵客。
“这儿景致真好。”禅师奉上茶果后便退下了,宝珠取下帷帽,立在窗前,便可望见那一片翠浓黄疏,连翘花尚未全谢,零星的也很可爱。
万籁此都寂,但余钟磬音。
皇帝神色怡然,两人牵着手慢慢在林间走着,宝珠却不如他心安。
“有人跟着她呢,不必怕什么。”随手将一簇灿黄的连翘戴在宝珠发间,旋即又立刻取下来掷开了:“这是性寒的东西,不能挨着你。”
宝珠哭笑不得:“人家在枝头上生得好好的,被你摘了还罢,又这么白扔掉。”
越说越觉得心里不踏实得很:“那个玄赜,您预备待他怎样呢?”
“还俗,赐婚。”皇帝不觉得这有何难:“我听过他讲经,是个头脑敏捷、口齿清晰的,别的嘛,又不要求他惊才绝艳,能够陪着九儿赏月赏花、吟诗猜谜,也就足够了。”
大殿前的鼎盛香火飘不到此地来,但皇帝的面孔却像蒙了一层薄雾:“九儿的身子骨,你向来是知道的…母后虽然不大乐意,但乔太妃私下派掌事宫人来见过我,只要九儿愿意,她是绝无二话的。”
可怜这慈母之心。宝珠鼻子一酸,别过脸欲取丝帕掩面,却不防瞥见长公主正往这头走来,身边一个服侍的人也没有,瑟瑟然的纤娜,如花期将过的连翘花。
她发觉了皇帝与宝珠,脸上便露出笑容来:“讲经结束了。他要去别处游学了。”
第99章 .九十九菩提愿心
“不识抬举!”
送长公主回宫的路上,三人都不再提起此事,宝珠又特意叫停车,命人从路边买了个糖猴儿给长公主,方才换得她勉强一笑。
她是体察人意的姑娘,从来不叫旁人的好意落空。
等回了国公府,皇帝脸上立即不是颜色起来,恨不得叫羽卫去把那玄赜抓来拷打一顿。
宝珠连声拦下了,让众人且退出去,劝皇帝道:“姑娘家自矜,再是心仪的男子,难道会这么随口剖白心迹不成?我看即便是说上了话儿,至多也就是几句寒暄罢了。”
于是叫麴尘过来一问,在大雄宝殿听讲经时,是她陪在长公主身边。
“长公主与禅师谈了几句佛理,又问禅师,中秋节是否会进宫主持佛事。”麴尘躬身垂首,一五一十将那两人相处的情形道来:“禅师便说,宫里面没有这样的旧例,且他不日就要离京了,到时候宫中若有驱使,自然还有其他师兄弟与大禅师同往。”
仅此而已。
麴尘没有说,禅师待公主的态度,与对待别的香客并无两样,在他眼里,公主与庶民、少女与老妪,都没有什么不同。这不过是在她看来而已。
若皇爷愿意成全长公主,自然有的是法子。
皇帝沉吟片刻,道:“派人去知会大禅师一声,明日一早,让玄赜到国公府来讲经。”
九儿不能出口的话,他可以挑明了同那僧人说。
宝珠瞧了他一眼,劝道:“出家人讲的是众生平等,您可别拿身份压他。强扭的瓜不甜,万一是可以两厢欢喜的好事,别被咱们弄巧成拙了,将来平白给他俩添些隔膜。”话虽如此,但自己说着也不确信,声音倒渐渐地低下去了。
皇帝一笑:“我省得。”又意有所指:“这种水滴石穿的功夫,谁还能比得过我?”
宝珠朝他一睨,不言语了。
皇帝见状不好,连忙过来做小伏低:“恼了?”笑着拿下巴去蹭宝珠的耳朵:“你发没发觉,自从有了身孕,有人的脾气见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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