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脸上全无血色,像冰雪堆就开春就会化的雪人,比喝过药的自己还要苍白,裹在那厚重的大氅里,李沐凝真的怀疑他会在一个春和景明的好天气消逝。他面前摊着一本书,精细的插画只看一眼李沐凝就认出那是海棠花。
“你明日还在这里么?”
她知道自己该说谢谢,但少年落在书上不曾再看自己的目光就像从没有发生过适才的一刻,鬼使神差的,这没头没脑的问题出口,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那清明淡漠的眼睛看了过来。
“天气暖的话。”
他说话也清冷,像深秋的山泉。李沐凝没有见过,她连皇城也没出去过,但她就是会想到满山秋色间一泓清泉。
他没有嫌自己失礼,还如同答应了自己什么约定一般。李沐凝莫名有些雀跃。下楼的步子,都好像轻快地在一个暖和的好天气。
明日一定是个暖和的天……
“殿下?殿下?殿下——”
一片暖融融的感知,混合着甜丝丝的香气涌进鼻腔,李沐凝终于在声声轻唤中睁开了眼睛,面前即使看了几月还依旧显得眼生的婢女低头小声道:“到时辰了”,李沐凝才恍然想起一个词:大梦初醒。
她总觉得自己是真的回去了一般。
“殿下,刚才陛下身边的洛总管来了,见您还睡着,就先走了。”
本能地厌恶听到这些相关的一切人一切事,李沐凝蹙眉,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语气骤冷。
“他来做什么?”
“洛总管说有件事来传个口信,殿下还睡着,就道给我们听再转述给殿下也是一样的。”
“什么事?”
婢女犹疑了一下,似乎很是不理解将要出口的话,偷瞄了李沐凝神色一眼,试探道:“洛公公说,叫奴婢告诉殿下,牢里那位,昨晚没了…”
坐在床上的华服少女神色一僵,再没说话。半晌,直到那婢女出去,苍白的面孔上才终于漾起一丝笑,可那双抹不开愁雾的眼眸中,却又盈盈坠下一滴泪来。
“终于…完了啊……”
她阖了阖眼睛,喃喃着,从枕头下拿出一枚银铃,死死攥在掌心,又紧紧贴在了胸口…
“我能见你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唯有清香似旧时
涿郡的夏夜好像总比金陵惬意。经过悠长的一日酷热,习习晚风中带着一点余温抚过每个人脸颊。
坐在葡萄架底下瞧着天上格外明亮的星斗,是金陵城灯火辉煌的夜里不曾注意过的盛景。即使已度过一个四时,徐知意还是会觉新奇。
邻院大概种了几盆栀子吧,还搁在了两家墙下,正是花开的时候,风会带过墙来偷偷送到自家。被吹得只余几丝的淡淡清香,总会叫她拾起记忆深处星星点点的碎片。在这个微风和虫鸣的普通晚上,陷入那些已无关风月只是单纯追忆的旧事里。
她第一次见到栀子花是在李辞衣襟上。
那年她四岁,因为和八公主年龄相仿,父亲又在宫里教授年长的几位皇子,被陛下选了做公主的伴读。
其实也不过是个玩伴罢了。
二人年纪都尚小平日无非识几个字,只是寻个同龄人陪公主打发时间。若非钟家的小郡主太过吵闹,国公府的三姑娘忽然病了,原也轮不到自己。
只是公主身体总也不好,三天两头的不是头痛就是发热,有时在宫里小学堂坐不到一个时辰,就只剩下自己听先生将书。
其实也还有两个人的,但徐知意不敢和他们说话。陛下上面三个年长的皇子在重华宫听几位太傅讲治国大道,剩下两个年纪小的只比自己大不到两岁,还不到一起听的年纪,有时就会来小学堂练字默书。
六殿下和七殿下。
她小时候是有点靠年纪与个头区分宫中人的,开始不大分得清,因为他们同岁生得差不多高,宫人说在王府时只隔了三日出生。但时日久下来,虽然不交流,但即便是长了同一张脸,言行也会流露不同,更何况他二人生得其实一点都不一样。
六殿下没有什么分寸。
大概也不该怪小孩子,而且他已经早早离世,像不曾在宫中存在过一样,现在徐知意都不大记得清那个孩童的名字了,只能单纯的以他在家中的排行称呼。
他的母亲敏妃是中宫的堂妹,那时颇得圣心,聪明人该知道要万万低调,但她却把自己那点恃宠生娇的意味一并带到了孩子身上。六殿下有点骄矜自满,还喜欢捉弄他们的先生。如此,就衬得同行的李辞懂事知礼。虽也不是什么文静的性子,却知道分寸界限,更有皇家子弟的风范。
那是一个酷暑难耐的午后,连窗子外的蝉儿都有些倦了,公主午睡时宫婢不留神,让只不知名的虫子飞进来落在了手臂上,不消片刻就全身起了红色疹子。先生也中了暑,今日小学堂又空荡荡,宫婢便说带她去重华宫找父亲,然后路过凤栖宫时,她们遇上了六殿下。
他身上穿着苏州进贡的新布料做的袍子,听说这料子夏日生凉穿在身上滑溜溜凉丝丝的便似在水里泡着。大概就因如此他才不惧热,顶着大日头跑出来身后也没个侍从。见到她们时他好像眼中一亮,急吼吼跑过来问她们去哪儿,听见要去重华宫,便道自己带她去。
她那时还不知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其实转过年后也没在小学堂再见过他。算算大概年岁到了和兄长们一起去听太傅讲书了,她便以为他本来也是要去重华宫的。虽然还是有点怕他,却不好再麻烦宫婢陪自己走一趟,这个姐姐也还有旁的事,走一大圈去重华宫还要顶着大日头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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