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阿渺惹事、触怒了父皇,自己也不必被母后喊下辇去劝她,那样的话,就不会被挤到,不会走散!那个讨厌的死丫头,不通礼仪、不守规矩,还总连累别人!可像她那样讨厌的人,偏偏能有五哥那么好的兄长、贵嫔那么温柔的阿娘,真是太不公平!
令露躲在灌木里又气又恨地落了半晌的泪,直到那些士兵的打斗声在园子的另一头沉寂了下去,好半天也再没有人来过角楼这边,她才鼓足勇气跑到楼门前,尝试拉开门。可不曾想到,大门被上了锁,根本就拉不开……
“再后来,我听见有人在外面砸门,就又躲了起来。然后,看到安……安小将军……”
令露经过一夜死里逃生般的体会,再不顾及自己从前是多么鄙视安思远和陆澂、甚至动手掌掴过“北疆来的蛮夷”,见到熟悉面孔的一瞬,心底涌出希望与欣喜,什么也来不及想的就冲了出去。
安思远此时也忘了跟令露斗气,扯着她急问道:“那阿渺公主呢?她在哪里?你赶紧带我去找她!”
陆澂的视线,也紧紧凝在令露的脸上。
唯有程卓视线游移,下意识地将手摁上佩剑,暗中留意着陆澂的举动。
他年纪虽轻,却毕竟是门阀世家的嫡长子,且父亲程芝又时常身处朝权争斗的最中心,因此从小耳濡目染,对于朝局政治变化的感觉十分敏锐。眼下二公主所说的“黑甲兵”与禁军打斗,直接证实了萧劭口信中的内容,亦对应了程卓之前在皇城门亲睹三军交战时的猜测:父亲一向最为忌惮的庆国公陆元恒,举兵谋逆了。
如此一来,面前的这位庆国公世子,是否……需要动武拿下?
令露被安思远扯住衣服急问,心中情绪也如程卓一样的复杂起伏。
阿渺跟安嬿婉交好,且母后曾暗示过、父皇多半是会把阿渺嫁到风闾城去的,所以安思远眼下这般急惶惶地大呼小叫、扯着自己带路去找阿渺,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反正眼前所有的人,都只一心记挂着那个惹祸精的安危……
令露心里,堵塞着说不清辨不明的滋味,一时不觉又红了眼眶,使劲咬了下嘴唇,对安思远开口道:“阿渺她……她死了!”
不是她故意撒谎,是因为今夜目睹的种种血腥杀戮实在太过可怕,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回到那样的地方去!而且以刚刚的那种状况来看,指不定阿渺就已经真死了!令露在心中如此开脱辩解着,手指不自觉地轻轻颤抖起来,继而又紧握成拳,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坚定了许多:
“她死了!五哥和程贵嫔也死了!在去南华门的长巷里,被祈素教的人杀死了!”
“什么?”
程卓最先反应过来,撇开僵滞住的安思远,急切上前质问令露:“五殿下和姑母,被祈素教的人杀死了?”
程卓毕竟年长许多,九岁的令露有些不敢看他,垂头抹了抹眼泪,“是阿渺先被捉了去,然后五哥和程贵嫔去救她……”
萧劭和贵嫔有多么宠爱阿渺,程卓自然是清楚的。
他心头一紧,还欲开口再追问几句,这时,猛然听见一计震破天际的钟声,雄浑而苍凉的,自承极殿的方向传漾而来。
“咣咚~”
“咣咚~”
彻响在暗夜的建业宫城之中,一声、接着一声……
承极钟鸣,天子驾崩。
令露从掩面的掌中抬起头来,眼中充斥着惶色,紧接着失色惊叫起来。
“父皇!他们杀了父皇……”
她拽住程卓的衣袖,泪如雨下,“我们快走!这里太可怕了,我不要留在这里!马上带我走!”
程卓也意识到事态的严峻,思忖片刻,说了声“失礼”,然后弯腰抱起了令露。
若是圣上驾崩,五皇子又死于祈素教之手,那么朝局的震荡只怕会远远超出程氏所能应对的范围!他必须马上回府禀报父亲,商议对策。
至于庆国公世子……
程卓抬眼朝陆澂的方向望去,见那个之前同安思远一样、被噩耗惊呆了的孩子,不知何时已经疾步踏上了白石小径,步履踉跄地朝宫内急奔而去。
也罢,若五皇子真的死了,这庆国公世子,暂且还不能动了……
程卓转向安思远,“现在局势不明,你最好跟我一同出宫,以免落入贼人之手,变成要挟靖远侯的筹码。”
安氏的护卫感激涕零,连忙附和:“少将军,这位程公子说得不错!咱们还是先出宫吧!”
安思远终于回过神来,拐着衣袖在脸上抹了一把,“我不信!阿渺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死了!她还没跟我去风闾城捉过飞蝗呢!”说着,就要朝着陆澂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程卓反应迅速,极快地将一计手刀劈在安思远的后颈上,令其当即昏倒瘫软下来。
“带上你们小将军,跟我出宫!”
北疆护卫抱起安思远,紧随在程卓身后,迅捷地按原路返回,重新上了角楼。
奔入宫阙之中的陆澂,脚步越迈越快,胸腔中紧压的气息被复杂的情绪纠缠住,每踏出一步,便牵扯出隐隐的痛意。
稀疏的花木间,开始出现宫人惊叫奔跑的身影、士兵刀剑的铿然声响,甚至还有匆匆掠过的车影,犹如梦境中的走马灯一般,恍惚不清。殿宇高台之上,有零零碎碎的火光,折映进迷茫的视线里,随着奔跑的动作而不断跳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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