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王掏出一颗药丸,塞入了她的嘴里,“咽下去。”
阿渺尝到一股辛辣之味在口中蔓延,晓得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强忍下了抵挡的本能,由着那颗药丸滑进自己喉间,方才扭身咳嗽起来。
“这……是什么?”
“毒药。”
豫王重新倚回到引枕上,“你乖乖把事情办好,我就给你解药。否则一月之后,你必肠穿肚烂而死!”
没有些筹码握在手里,他岂能轻易答应她的要求?
阿渺止住咳嗽,“殿下就这般不信我?”
豫王没说话,抬起手搁到额头上,衣袖挡在了眼前,好半晌,低低说道:
“我他娘的谁也不信。”
空气里,弥散着馥郁的宁神熏香气息,莫名让人觉得呼吸发沉。
他遮着眼,想起刚跟母亲搬到建业城的时候,第一次闻到香薰的味道,又是好奇又是欣喜,还蘸了些粉末放进嘴里尝,跟个傻子似的!
在他们南疆,用来熏屋子的都是驱虫蚁的草药,从来都不会,有这样甜软的味道……
那时,父亲刚刚夺权,初期也曾诛杀铲除过大批的异己,但他亦明白,中原的政权世代依靠门阀支持,想要名正言顺地坐到九五至尊的位置上,必须要拉拢有实力的世家、获得他们的支持。
对于阮氏所出的一双儿女,他采取了最传统的世家教育方式,请最好的老师、学最好的琴棋书画,力图让他们尽快融入到建业的生活方式中,被南朝的高门贵族所接受、甚至尊崇。
女儿阿蘅年纪尚小,学得快些。但豫王住进建业城的时候,已经十岁,早已习惯了南疆的规范准则,喜欢田猎、喜欢纵马,只接受以武力评定高下的标准,弄不来那些文绉绉的诗文客套。所以毫无疑问的,时常会出丑,还会被同龄人暗地耻笑。
他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去向母亲倾诉,反而会被斥责不好好珍惜得来不易的机会。
久而久之,心底的委屈渐渐变成了愤怒,行为也越发的叛逆乖张。
他鄙视和痛恨建业的一切人、一切事!更喜欢跟和自己有同样经历的南疆人来往,年纪再大些、开始参与到政务之中时,也会刻意提拔南疆出身的人,认定这些人才是他最可靠的支持。
可丹阳郡发生的事,又证明他的“以为”,并不正确。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谁,值得永远的信任!
他的父亲,不也是这样吗?
仿佛是格外地宠爱着他,用自己表字里的“元”字给他起名,封他做了豫王,后来又把玄武营的指挥权交给了他,还将从前庆国公府的大部分都改建成了豫王府……
可是……
陆澂的病一好,不再是从前那个深居简出、每次露一下面就虚弱不堪地告辞离开的病秧子,父亲的态度,就开始起了变化。
任凭阿娘在宫中如何旁敲侧击,也再听不到小时候父亲曾对自己说过的那一句:
“为父的一切,将来都是你的。”
……
豫王将挡在眼前的衣袖撤了开去,有些语气幽微地开口问道:
“你说,人要是想获得权势,是不是就得让自己变得心硬,一丁点儿的私情都不能顾?”
阿渺刚趁着豫王沉默的工夫,把临别时哥哥拿给自己的解毒丸、悄悄取出一颗放到了嘴里,闻言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只得拖长声音装作不解:
“唔?”
豫王倒没注意到她的异常,仰躺在榻上,“你们建业的人,不都这样吗?就像我那位大皇姐,昔日的未婚夫全家刚被父皇满门抄斩,她就能带着喜色嫁进程家,半点儿伤心都看不出来……就算是至亲之人,也只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关系吧?”
阿渺咽下了解毒丸,沉默了片刻。
“也许……是吧。”
第94章
春日宴的庆典, 分作了祭祀和夜宴两个部分。
祭祀由皇室主持,而夜宴则将参与人员的圈子扩展开来,除了宗亲显贵, 朝中三品以上的大员、亦都受邀在内。
是夜,毗邻皇室祭台与银雀湖的清湄园中,早早便悬挂起了无数的灯盏。石栏、廊檐,甚至树枝上,处处璃灯焕彩,流光争辉。
负责承办夜宴的太乐署, 今年另辟蹊径, 将丝竹歌舞的表演散落到园中各处,贵客们沿着池水清渠漫步, 时不时便能见到身姿曼妙的歌舞姬,或挥袖舞于庭园一角的桃树下、或三五结伴抚琴弄萧坐在莲灯照耀的流水前,乐曲徐而不绝, 柔而不妖,别有一番意境与趣味。
按道理, 令露此时的身份并不适合在外抛头露面、也不该收到邀请, 但豫王与阿渺既有了合作的协议, 便让阮贵妃施了些手段, 将姐妹二人都请了来。
阿渺依旧以女官的身份,跟着受邀而来的萧令露, 在园外下了马车。入园之后, 她叮嘱霜华好生看护住令露,自己很快寻了个理由,从更衣的花厅溜了出来,隐蔽着身影, 悄悄行至园东南的一座假山前。
一个身穿外教坊服饰的小歌姬,早已等候在此,抬眼打量了一番阿渺的形容,上前拉了她的手,迅速转身进到了假山的山洞里。
山洞中,有提前预备好的一套教坊歌姬衣裙。
小歌姬帮阿渺换了衣饰,领着她从假山后,一路穿庭过园,走到了一处偏僻的杂物院中。
“师父在里面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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