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信颓然坐倒,整个人如同抽了筋一样,肩垮腰松。
“那怎么办?她担忧母亲的身体,心急如焚。”
林景严脖子一梗,翻了个白眼:“我不去说!再说……我不希望贺玲当我二嫂。”
林景勇和林景严异口同声地说:“我也不希望。”
面对三兄弟的反对,林景仁感觉自己顿时成了孤家寡人,整个人愈发没了精气神,呆呆地望着墙壁上发黄的奖状,喃喃道:“你们,你们就这么……”
就这么什么?这么不支持我、这么不希望我和贺玲好、这么不信任我?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表达什么。
一颗心凉得透透的,眼中不自觉地带出一股对生活的厌憎出来。
林满慧一直沉默不语,认真观察着哥哥们的反应。看到林景信一副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土里的自闭模样,轻轻叹了一口气——
二哥辍学上班是为了养活弟弟、妹妹,每个月省吃俭用是为了给小妹治病,哪怕做出借钱给贺玲的蠢事,也是被恶人利用。这样善良、老实的二哥,必须帮他。
她微微一笑,语调温柔而坚定:“明天我去说吧。二哥你请个假和我一起跑一趟?”
小妹这话如甘霖降落林景信那渐渐干枯、悲伤的心田,他霍地站起,神情激动:“好!”
第二天上午,林满慧和林景信一起,往革委会办公室而去。
顺着农耕大道一路往南,走到临湖路,闻到空气中浓浓的湖水气息,便到了总场机关。这是一栋三层的办公楼,位于军山农场的东南面,正前面矗立着一棵高大的老槐树,足足有百年树龄,树干粗大,需三人方能合抱。
七十年代农场管理松散,并不像后来上班需要打卡,机关里的人悠闲得很。革委会办公室在一楼东头,兄妹俩走进靠近门厅的屋子,里面乱七八糟摆满各种物品。
旗帜、彩带、锣鼓、浆糊、成堆的旧报纸……
一个穿着背心的中年男子把双脚翘在掉漆的松木桌上,手里拿着张报纸念念有词。
看到兄妹俩,那男子将报纸放在腿上,晃了晃脚丫子,拿腔作调地斜了他们一眼:“有什么事?”
看到满墙的标语,林景信有点头皮发麻,小心翼翼地看了林满慧一眼。
林满慧个子虽小,腰杆却挺得笔直:“我是林满慧,要找楚寒楚队长。”
听到“楚寒”这两个字,那男子顿时变了脸,慌地将腿放下,从椅中站起来,满面堆笑,点头哈腰道:“楚队长在,我带你们过去。”
楚寒不喜被打扰,办公室在走廊尽头。见到林满慧,楚寒从宽大的办公桌后走出,挥手让领路的男子离开,顺手关上了门。
空旷、冷清,这是林景信站在办公室的第一感觉。
房间很大,足足有二十平米左右,沿墙摆书柜,窗边放书桌。里头用整排的书柜隔出一个私密小间,用一道布帘隔开。
楚寒看着林景信,目光中带着一丝审慎,这让林景信再一次紧张起来。他双手紧紧贴在裤子外侧,咽了一口口水:“楚,楚队长。”
楚寒转头望向林满慧,等她开口说话。
林满慧从斜挎的帆布书包里掏出两个盐水瓶,放在他桌上:“我做的金银花露,加了蜂蜜,你尝尝?”
楚寒极少吃甜食,不过看她满脸雀跃,不忍拂小姑娘的意,点了点头。
收林景严作小弟,不过是看他们兄妹情深,一时兴起。没想到这小姑娘胆子大,昨天下午一个人过来找他,与他谈成一笔交易。
才十几岁的初中生,大言不惭地对他说:今日他若帮她一个忙,十年后还他三个人情。
楚寒这人性格乖张,行事全凭喜好,他看林满慧一副为哥哥两肋插刀的模样,一时兴起,决定在离开革委会之前做件善事。
至于林满慧的三个人情……他半点没有放在心上,殊不知未来他将万分感谢今天这份交易。
送完礼,好求人,林满慧心便定了,道:“我二哥想通了,愿意放贺玲返乡,你帮忙在她的报告上盖个章吧。”
楚寒问林景信:“当真?”
林景信一咬牙,鼓起勇气道:“当真。哪怕她一去不复返,我也认了。”
楚寒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拔通桌上的红色电话机,几声“嘟——嘟——”之后,那边有人接通。
“我是楚寒。”
“对,返乡报告审查。半个小时之内,让贺玲到革委会办公室来找我。”
啪!
电话挂断,不知道为什么林景信的心为之一抖。
楚寒从办公桌后抬起头,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份空白表格,再从桌上笔筒拿了一支笔,放在表格旁。
“笃!笃!”楚寒左手食指、中指并拢,轻轻敲敲桌面,冲林景信示意,“来,把表格填了。”
林景信三步并作两步,急急走到桌边,拿起笔。
当他的视线落在表格之上时,瞳孔陡然一缩,脱口叫道:“啊?工农兵大学推荐表!”
林满慧快步过来,伸长脑袋一看,不由得眉开眼笑。楚寒这个忙,帮得真是到位。
林景信看着表格的抬头,执笔的右手在颤抖,半天没有落笔。这可是一份珍贵无比、价值千金的大学推荐信。
自1966年之后,高考制度中止,上大学只能依靠工、农、兵推荐。整个军山农场除了萌芽计划送往农业大学之外,每年只有三个名额,上千名高中生、适龄农场职工、知青,年年都要抢得头破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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