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束慎徽赶到渡口之时,看着混浊的河水携裹着上游冲下来的断木和各种被淹死的动物尸体,涌流不绝,脸色极是难看。
负责带领这支援军赶往西柔塞的是张密。
这几天来,为了渡河,他已试过了所有能想得到的法子,然而都是徒劳。他看着僵立在岸边的束慎徽,下跪请罪:“末将无能!末将也曾多次试着命将士联排下水,但根本站不住脚,河水中央极深,水又大,若非预先在身上系了绳索,人也要被冲走——”
束慎徽看着对岸,凝立,背影一动不动。
远处天际阴暗,西柔塞的军镇位于北岸几十里外,这里无法望见,但是那里总共只有不到两千兵马,而炽舒却是有备而来,突袭军镇,那里现在情况如何,可想而知,被困是必然的,甚至,最坏的可能……
张密不敢想象,一咬牙,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掉头大声呼唤敢死士兵,正要命再次组成人墙下水,忽见束慎徽命人抬来一根原本计划用来搭建浮桥的圆木,命推下水去。张密起初不明所以,也不敢多问,只叫士兵照办。那浮木下水,立刻便被大水冲得翻滚不停,在汹涌的波涛里,上来浮沉,来回打旋。
“殿下?”
他还是没想明白推浮木下水的用意。想靠这根浮木就这么渡河,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话刚问出口,束慎徽已是纵身,猛地跃下了水,攀住了浮木,立刻,人就跟着那根木头在水面上打起了急转,朝着河中央荡去。
“殿下!”
张密和同行而来的周庆等人终于明白了他的意图。
河面浪涛汹涌,但在水底,水流应当相对平缓。他这是想凭着一己之力,潜水渡河。
这是何其危险的举动,河水混浊如同黄泥,水下根本无法视物,更不用说暗流和旋涡,稍有不慎,恐便不测。
众人看见他刚下水,就立刻随着浮木的一头被浪压得沉了下去,瞬间没顶,无不惊恐,高声呼喊,片刻后,待浮出水面,已是数丈之外的河水中央了。
“殿下!殿下!”
张密周庆沿着河岸追了一段路,只见那根浮木在宽阔的水面中央几度沉浮,他也跟着几度沉浮。
最后一次,当浮木再次出水,他却不见人了。
“殿下——”
张密周庆骇得魂飞魄散,当场跪在了泥地之中,睁大眼睛,望着前方那片浊水,但只见满目茫茫,哪里还有他的身影可寻?
……
姜含元派人送出消息之后,便遭遇到了突袭而至的炽舒大队人马。她带着两千士兵,退守到一座早已荒废了的塞垒里,分班守住入口。
照她的估算,只要守上四五天,军队便能抵达。但是没有想到的是,援军迟迟不到。她猜到应是连日大雨引发水汛,阻断交通。现在,她和手下的将士已在这里被困七天七夜,也血战了七天七夜。就在傍晚,又经过半天的艰难血战,终于再次打退外面的进攻,几个入口处,堆满了被杀死的狄兵的尸体。
塞垒里的空气充满了腐尸和血腥混杂在一起的恶臭味。这种气味,足以叫人呕吐。但是对于姜含元和已战斗了多日的将士来说,早已没有感觉。他们即将面临的最大的问题,也不是接下来的血战,而是能喝的脏水都快没了,剩下的可以果腹的干粮,也是消耗殆尽。再这样被困两天,不用外面打,这里就将彻底失去战斗力。
塞垒外,狄兵起火烤肉的香味飘了进来。士兵们没人说话,有的沉默地胡乱处置自己身上的伤,有的靠坐在墙边的角落里,闭目昏昏欲睡,有的低声嚼着自己仅剩的最后一块干粮,低声诅咒外面的敌人。
姜含元忽然站了起来,问周围的士兵:“你们都是为什么来投军的?”
士兵们一愣,望着她,起初相互对望,没有人开口。姜含元指着自己坐在不远之处的地上的张骏:“你先说。”
张骏迟疑下,“我是家里人死光了,为求口饭吃,投身军伍。”
姜含元点头,问他身旁的一个士兵:“你呢?”
那士兵嘿嘿一笑:“我想攒钱,将来回家能娶个胖媳妇儿。”
周围的人都嗤笑出声,那士兵摸了下头,不服气地道:“你们笑什么?你们谁敢说自己没想过?”
笑声更大,原本低落沉闷的气氛也变得轻松了起来。很快,士兵开始抢着说话。有的说想建功立业,有的说想光宗耀祖,好在乡邻面前夸耀。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姜含元点头笑道:“不管你们投身军伍的目的是什么,个个全是好儿郎,战事原本就要结束了,你们很快就能回家,娶媳妇,生儿育女,盖房种地,多好的盼头啊!”
她话音落下,士兵们无不悠然神往。但是很快,想到此刻的现状,气氛又低落了下去,再无人发声。
姜含元语调一转:“今天晚上,会有一个可以突围的机会,虽然艰难,但比困死在这里好。你们现在抓紧时间吃东西,休息,等养好精神,到时候听命,准备突围!”
士兵们怕的就是看不到希望,最后活活困死这里。只要有希望突围,再艰难,也无人惧怕。更何况,他们对面前的这位女将军极是信任。她都这么说了,那就一定会有机会。
在黯淡的火杖光里,每一张脸,顿时都兴奋了起来,一扫先前的疲乏和颓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