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退到了一边。
刘瑞鼓起勇气踏过高高的门槛,慢吞吞地朝里走,屋里一个人也没有,比屋外还要燥热,他走着走着,一声低低的咳嗽声,打破了屋内的死寂,他吓得站在远处不敢动了,远远地看着那明黄的薄纱帐子。
宣帝咳嗽过后,瞥见帐子外一个小小的人影,怔了怔,支撑着坐起来,低声道,“过来,让朕看看你。”
刘瑞走过去,越走越慢,但总归没有多远,走再慢也到了。他站在明黄的帐子前,想起闵娘的叮嘱,一下子跪了下去,跪得太急了,前额还撞倒了床栏,他闷哼一声,捂住额头,不敢喊疼,小声地道,“拜见陛下。”
宣帝愣了愣,叫他起来,问,“你叫刘瑞。朕叫你瑞哥儿可好?”
刘瑞点点头,过了会儿,想起来隔着帐子,宣帝看不到他的动作,便小心翼翼地补了句,“好。”
“多大了?”宣帝又问。
刘瑞低着头,小声地答,“六岁。”
宣帝点点头,他伸手把帐子拉开,“抬起头来,让朕看看你。”
刘瑞害怕地抖了抖,乖顺地抬起头,然后便被吓住了。害怕得朝后退了几步,跌倒在地上,脸色煞白。而后打了个激灵,下半身一湿。
宣帝吃力地皱了皱眉,他把帐子合上,闭了闭眼,叫了一声高长海。高长海很快进来了,低着头,并不敢抬头,跪下,“陛下有什么吩咐?”
宣帝在帐子内道,“带他下去吧。”一句话说完,他歇了歇,才继续道,“安置在勤政殿。”
“是。”高长海应下,低垂着头,去抱刘瑞,权当没有看见他身下的湿润,甚至用袖子帮忙遮掩住,一路直行出去。
……
陆则本以为,宣帝大概不会召见他。
他走了这么久,以张元等人对他的忌惮,只怕早已和宣帝说清其中利害关系,舅甥情分,也就止步于他那晚的清君侧了。
那也是他为宣帝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他本可以等着,等帝王奄奄一息的时候,再揭露刘明安的弑君之罪。那时候朝堂只会比现在更乱,越乱,他便越能得渔翁之利。但他没这么做。
岂料,刘瑞被抱出来后不久,高长海便过来请他了。
张元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陆则倒没有说什么,只起身出了偏殿,随高长海去面圣了。
第198章 阿芙,我来接你了。……
陆则见到了宣帝。阔别数月,舅甥重逢,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他离京前,宣帝虽身子孱弱,却还不大看得出什么,如今却有种重病缠身的颓败感,两颊凹陷,气色全无。帐幔半垂,他便靠坐着,连抬眼打量他的动作,都显得有些吃力,他还朝高长海道,“赐座。”
待陆则坐下后,宣帝看着他良久,半晌才问,“既明,在你心里,舅舅不算个好皇帝吧?”他说完,似乎也不在意陆则回他什么,自言自语地低声道,“病中这些时日,朕时常忆起先皇。先皇临殡天前,叮嘱朕要勤勉、要励精图治。先皇在位之时,用人不拘一格,识人别具慧眼,他所提拔之人,既有张元这种鞠躬尽瘁的能臣,又有谢纪这种不畏生死的谏臣……如今朝中中流砥柱,多是先皇留给朕的……先皇对朕的期盼叮嘱,朕也一样没有做到。”
“纵观朕这一生,不过是靠着先皇先祖的祖荫。重用奸臣,纵其失刑乱政;教子无方,纵其犯下大错,招致灾祸;就连明安,说到底,也是朕亏欠她良多,才致使她步入歧途……此间种种,朕越想,越是夜不能寐。那日明安一头撞倒在大殿,朕才幡然醒悟,却悔之晚矣,错已铸成,更无回头路可走。”
宣帝说了许多,他似乎也并不要陆则回应他什么,只需要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身为帝王,这些话,他没法对臣子和太监说。同样也无法与死了一子一女后、神智混乱的皇后说。
其实,他也不该和陆则说。时过境迁,他们也早已不单纯是舅甥,或者说,再更早些,先帝将长姐嫁给卫国公起,手足骨血,沾染了阴谋,便再也单纯不起来了。
宣帝说一会儿,就要停下休息一会儿,他几乎是回顾了他的一生,幼时、做太子时、继位后……他说到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陆则见他停下,抬手将茶递过去,沉默地服侍他喝下。
高长海在外敲了敲门,低声道,“陛下,郑院判过来给您请脉了。”
陆则站起来,垂下眼帘,“陛下安心养病吧,微臣告退。”
他说罢,转身朝外走。身后传来一声“既明”,皇帝叫住了他,他停下步子,却听皇帝在身后低声道,“既明,舅舅觉得很庆幸,你把刘瑞带回来了。”
陆则只以为,宣帝也以为他必然会杀了刘瑞,因此见到刘瑞,喜出望外。故而也并没有说什么,只道,“此乃微臣分内之事,陛下言重了。”
宣帝听了他的话,只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抬抬手,道,“去吧。”
陆则到宫门口,与郑院判擦肩而过,数月不见,郑院判似乎也老了很多。这次回来,好像什么都变了,忌惮他的,痛恨他的,或是畏惧他的……陆则朝外走去,长长的宫道另一头,阁臣相携从宫门口进来,两方打了个照面。
张元似乎还没有同内阁说他回来的事,几个阁臣看见他,脸色刷的一下子变了,警惕又忌惮的看着他,却又无人敢直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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