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宣旨时窦瑜也在, 哀戚迅速笼罩了整座宅子, 祖母当场就栽倒在苏音怀中,后来连参汤都用上了。
受这般紧张氛围感染的佰娘将院门合得严严实实地, 还令院中众人皆噤声, 不许随意出入, 胆战心惊地快步进房中, 对窦瑜说:“此事咱们莫要掺和了,当真吓死个人!”
也不催促窦瑜起床了,扯起被子往她身上盖,还要遮起床帐, 像是要将她藏得严严实实的。
窦瑜无奈, 却也没有笑谈的心思,拍拍佰娘的手, 安抚道:“你紧张过头了, 佰娘。”
圣旨上说得很明白,命善兰琼着盛装、坐喜车出城, 嫁给兵临城下的大军首领赵野。大周习俗乃黄昏时分迎亲,可赵野等不及,皇宫中派下的送亲使者巳时就会来府上接人。
窦瑜并不是以德报怨之人, 说实话她不喜善兰琼。母亲的偏爱不算什么,但解药之事确实是她心中一个难解的结扣,自己险些死在这件事上,且表哥出征,身上的伤都不知是否会有碍……所以她从不肯顺母亲和祖母的意,与善兰琼姐妹相称,只当是陌生人。
但即便今日之祸与她并无干系,赵野直接打到了城门口,圣上为求和同意了他所有的要求,才得以护住城内百姓的平安。善兰琼的出嫁,实则是被上位者牺牲,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一个大周人都笑不出来吧。
窦瑜叹了一口气。
……
可徐月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善兰琼出嫁?天将明时执意再次入宫,负责看守窦宅的士兵不敢拦她,但也抽调了几人以护送她进宫的名义紧紧跟随左右。
徐月深知圣上的铁石心肠,不再做无用功,这一回直奔太后寝宫,想请她出面转圜。太后起先不想见她,但亲生女儿跪在宫殿外字字泣血,可怜至极,她也实在心疼。
到底还是见了。
徐月一进来便泪如雨下,像年幼时那样伏在她膝头,哭得直不起身。太后轻轻摸着她的发顶,开解道:“不过是个义女罢了!就算是亲女儿,事关国家安危,也万万救不得啊。”
“奉都城中美人如云,随便找一个来代替便好!可以找一个贵女……”徐月语无伦次,急切地说着,“封她做郡主,不不不,封为公主!”
太后无奈道:“快快收回这荒唐的话!你想得倒是容易。若换人被发现了,激怒赵野怎么办?总不能为了一个善兰琼,而置城中所有百姓不顾吧!”
清楚女儿的脾气,生怕她任性妄为,太后的语气也渐渐严厉起来:“你真敢这么做,到时赵野怒起攻城,你就是徐家的罪人!”
徐月哭得愈加凶狠。
“回去吧。”太后头痛欲裂,将她强硬自膝上扶起,显然无法被徐月的眼泪打动,也的确是束手无策。
徐月被“请”出了太后寝宫,精神恍惚地登上马车,自宫中归来的路上脑子里一片混沌,合着眼倚靠车厢壁,交错的泪痕布满苍白无妆的脸,既痛且恨地想着:多年前赵野侮辱她,如今又要强占她的女儿!
赵野……
她猛然睁开眼。
阿瑜。
她眼中的残泪仿佛凝作了冰,弥漫着透骨的寒意。
马车载着徐月回到了窦家。下车后她见府门内外红绸装点,喜灯高悬,身体不停颤抖着,又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在原地思索半晌,径直朝窦瑜的院子去了。
窦瑜没想到母亲会过来。
佰娘如临大敌,似乎感受到了长公主驾临来者不善。但其实徐月进门后,面上的神情堪称慈爱。
这种慈爱在窦家今日的境况之下,难免透着诡异。
红肿的双眼昭示着她的哀伤。她也没有刻意避着佰娘和云宁这两个寸步不离窦瑜的下人,只将窦瑜拉到屏风后,声音微颤地请求她去见一见善兰琼。
“从前母亲不敢说,是因为这样奇异的事很难令人接受……如今兰琼就要被强送出城,嫁给大周的敌人,母亲不想再瞒你。”
窦瑜缓缓自她手中收回自己的手,神色冷漠。
徐月似乎不觉,继续一边流泪一边说:“阿琦自善家娘子的身上复生,她是你的亲姐姐!当年弥留之时,她还念着你,临终的心愿就是将你找回来,怕你流落在外吃苦。攀玉正是为了完成她的遗愿,才会去通州将你带回来,险些连命都没了。”
她说得动情,提到过去的窦琦,窦瑜微有触动,但还不至于和她一样潸然泪下,抱头痛哭,更多则是感到意外。
借体还魂这种事,她只在话本上见到过。但联系起母亲对善兰琼的莫名偏爱,确实也有几分可信。不过也有可能是她太过思念亡女,强行编造出这样的“复生”奇事,以寻求自我安慰。
“去劝劝她好么?她自昨夜就闭门不出,不肯见任何人。”徐月动之以情。
“我与她并无太多接触。她连您都不肯见,又怎么会见我。”窦瑜垂眼,“母亲还是请回吧。”
见窦瑜冷漠,徐月怔了怔,喃喃道:“满城百姓的命是命,我女儿的命便不是命吗?她从来良善,也许是甘愿为大周的存亡牺牲自己的,是我这个做母亲的狭隘了。”
说完她落寞转身。
窦瑜一言不发,任由她离开。之所以没有被说动,一来,善兰琼今日的凄惨之处无人能切身体会,任何劝解都如局外人高高在上的空话,难道跑去劝她认命吗?那也太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二来,她谨记郭素留给自己的提醒,任何情况下都不要相信窦家人,一个字都不能相信,包括她的祖母和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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