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渐:“李侍郎何出此言?”
李增愈:“并非在下危言耸听,如今的情势实在已到了风雨飘摇的地步。”压低声音,“贤弟可知,西夷已经打到了门曲一带。”
高长渐先给对方倒了杯茶,才不急不慢道:“正因为事态紧急,才万万不能慌乱。”又道,“在下知晓李侍郎忠君体国,然而天子既然已至上兴关,在尘埃落定之前,便不可轻离此地。”
李增愈皱眉:“如今丹州已为险地,你我身为朝廷忠臣,又岂能坐视陛下就留?”接着诚恳道,“高君且听在下一言,天子当初本不该轻易移驾,皆因内官横行无忌,遮蔽左右,导致贤才之言不能上达天听,方才行此大谬之事,实不相瞒,陛下近来已是夜不能寐,如今若能将池张二人明正典刑,天子便可从容移驾……”
高长渐微微摇头:“以西夷之力,怕是还无法攻破关口。”
李增愈:“在下本来也如此想,然而在今日之前,又有谁会料到,西夷竟能生生打下了半个丹州?”
高长渐思忖道:“上兴关地势显要,易守难攻,然而天子若走,此地驻军的士气必然沮丧,就算本来可守,那时也未必守得住了。”接着道,“听闻西夷打到门曲,便将上兴关拱手让人,若是上兴关被破,又要让天子退至何处?”
李增愈面色发红,道:“若当真兵临城下……”
高长渐面色端肃:“若是当真兵临城下,你我难道还没有一夫之勇吗?当真到了危在顷刻之时,公卿士族皆应上前守城,以励士气。”
“……”
李增愈看了高长渐片刻,叹一声气,拱了拱手,直接起身离开,倒没有嘱咐对方不要外泄两人言语——对方到底出身建州高氏,就算不与他们同心协力,也不会行告密之举。
对方离开后,高长渐继续伏案工作——他被举荐至户部为主事,每日都有许多后勤细务要处置,等将文书整理好并装入木盒当中后,高长渐亲携木盒,往官衙行去。
按照流程,他需要将文书转交给王有殷,然而今天转交之后,高长渐却不曾立刻离开。
王有殷看了他两眼,然后转身入内,片刻后出来传话:“陛下召高主事觐见。”
高长渐扶了下冠带,方才随对方入内。
后衙的面积并不大,高长渐进门后转过拐角便看见,穿着鸦青色长衫的天子此刻坐在廊下翻看着一封荐书。
在离天子还有十步之遥时,高长渐便停下脚步,向着前方的君主深施一礼。
温晏然的目光在来人身上一扫而过,笑:“高卿,雍州杜氏的杜道思是你表姐么?”
高长渐再没想到天子会突然提起这个话题,怔了下才道:“……正是。”
温晏然微微点头:“难怪你瞧起来竟然有三分崔卿的风格。”
她说的崔卿不是崔新静,而是崔益。
温晏然靠在软枕上,随意道:“既然来了,且说一说令表姐罢。”
高长渐:“杜氏杜道思,与崔氏崔新白一向在南地并称,她二人虽然见面不多,却各自心许为至交好友,长兴九年时,姨母不幸亡故,杜家表姐回家守孝……”
温晏然一面听着对方的话,一面对照荐书上的内容来看——杜道思是崔新白的好友,她现在已经出孝了,本该跟表弟一道来朝中为官,但念及好友年少亡故,便转道去祭拜了对方一回,方才拖延到了今天。
聊完杜道思的话题后,温晏然便让高长渐退下,后者也没多言语,十分干脆地离开了后衙。
蔡曲看着高长渐的背影,神色颇为疑惑。
温晏然见状笑了笑:“莫要多虑,他不是来劝朕走的,反而是怕朕心思动摇,弃上兴关不顾,才特意过来劝谏。”
后衙外。
高长渐站在廊下,抬头看着天上的雨幕,内心的所有忧虑就像投入湖中的碎石,在见过皇帝之后,便全然沉定了下来。
他早知天子性情锋锐无匹,如今才明白,在锋锐之外,天子还是一个坚毅不可动摇之人,纵然前线屡屡传来战败的消息,也绝不打算后退半步。
高长渐其实准备了许多话,然而在发现天子还有闲暇细问杜道思之事时,便知皇帝心志未乱,对方守住长兴关的意志之坚定,根本无需任何人来劝说。
*
李增愈虽然没能把高长渐拉到自己阵营当中,却依旧决意与旁的朝臣们一道联名上谏。
也许是因为人数太多,近来一向只点个别朝臣进后衙开小会的天子居然同意组织一个临时朝会。
今天的雨似乎比往日都更大一些。
天子坐在堂前,武安城中的官吏们按品阶立于两侧,依照正常流程,该由内官询问臣子们是否要上奏,然而今天池仪等人全都静默不语,温晏然本人更是直接闭上了眼。
身披铁甲的禁军沉默地立在两侧,堂内陷入了一片安静当中。
李增愈正打算直接出列启奏之时,忽然听到外面有马蹄声响起。
——按照城中临时规制,若非紧急军情,不可在大街上纵马。
李增愈暂且停住了动作——若是能有前方战败的消息作为佐证,他接下来的话自然也会更有说服力一些。
数名骑兵在官衙前下马,他们快步入内,遥遥看见天子的轮廓时便跪了下来,为首之人举起手中文书,高声道:“陛下,门曲坡大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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