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悦行让他走, 李弗襄怎可能真的放下心。
当天夜里, 李弗襄便做了一件惊世骇俗之举。
他亲自出马,带着锦衣卫,揣开了那十几户死活不肯搬离的人家,命锦衣卫将人强行押走。
那些百姓们嘴里唾骂着,李弗襄如常听了,见有人想不通,意欲自寻短见,当场撞死,锦衣卫自由办法堵了人的嘴,将人绑了带走。
他镇在那里,如一尊修罗般,冷着脸,活像要人命,比水患都要可怕。
通常当好人比当坏人要难得多,因为好人要守规矩,总是束手束脚,将自己捆缚得狼狈不堪。
李弗襄从没有当个好人的执念,他可不耐烦这些罗里吧嗦的束缚,更不在乎自己的身后名。
后世太远了,他顾不上。
他只顾眼前,也只看着眼前。
高悦行得知这些事的时候,已经迟了,慌慌张张的跑出来看,李弗襄已经在雨幕中上马,头也不回地向西奔去。
等高悦行牵出马,人早就没影了,追也追不上。
高悦行本以为他们能有一个好好的告别,没想到竟是如此的草率,高悦行无奈甩了马缰,退回来。孔让尘瞧出她心里的失落,出言宽慰道:“互相欠一个告别也好,人留点念想,挂念着,才会拼尽一切的回来见你。”
有点道理。
高悦行一抹脸,随即又想起了外面随行的官员们。
李弗襄说跑就跑,给她留下的这一群文官可怎么办,他们其中还有人不知边关的情况呢。
高悦行想到了一个可用的人,薛山晖。
以薛山晖的德行和威望,高悦行稍微一推,他便顺利成章成了群臣中的主心骨。
江萝镇的人家都迁出去了,孔让尘手中只剩了不到一天的时间。
王妃带着属下的官员也撤走了。
孔让尘精准计算着水势,在江萝镇河堤的薄弱处,凿开一道口子。
他带着人抓紧时间往外撤,高悦行不肯走远,仍守在不远的地方,驿站都空了,只剩下他们官员守在危地。
薛山晖忙里忙外,抽空还能拍句马屁:“王爷和王妃经历此劫,必能青史留名。”
高悦行冷笑了一声。
还青史留名呢。
就那天晚上李弗襄干的事,虽情有可原,但到底是免不了后世人评判一句性格莽撞,办事欠妥。
高悦行正寻思着这事儿呢。
孔让尘急奔回来复命。
江萝镇得天独厚的地势和辽阔的占地,足以缓解当前的燃眉之急。
孔让尘道:“等过几天,朝廷的赈灾粮到了,百姓们就能好过一些了。”
提起赈灾粮。
高悦行当即铺平了纸笔,直接给宫中的皇帝去信,表明赈灾一事非同小可,一口粮食牵着数万人的性命,请务必要派妥当的人,审慎待之。
搁下笔,信送出去,高悦行依旧觉得心中不安。
朝中无论是立场还是权柄,可信的人只有皇上。
但是皇上高坐于明堂之上,才只最容易被蒙蔽双眼的人。
高悦行思量在三,又修书两封,传给自己的父亲和兄长。
次日傍晚,果然正如孔让尘的算计,洪水冲破了江萝镇的河,整个镇子都被冲毁,万亩良田一夕之间化作了汪洋。
高悦行去外面走上一走。
那些被迁出镇子的人并未走远,他们一个一个站在高高的山头上,远远望着自己家乡的方向,捂着脸跪倒在地上哭成了一片。
有人瞧见了高悦行,于是收了哭声,率众下跪,叩见王妃。
高悦行向东望去,江南六城,下游如今还有四城损毁都不算大。
这得得益于江萝镇百姓的高义。
舍一镇,救四城。
高悦行披着蓑衣,脚下是奔腾的江水,她对江萝镇的百姓道:“等灾情过去,朝廷会给你们重新分田,安家,减免赋税,当今圣上是仁德之君,曾设祭起誓,景乐年间永不加税,保百姓们耕者人人有其田,相信我们的陛下必会做到,请诸位安心。”
山呼千岁。
李弗襄在起身去西境之前,曾留下了一纸诏令,是皇帝许给他南巡的特权,可便宜任命或罢免官员,李弗襄将自己的印盖在了那纸空白诏令上,留给了高悦行。
他永远知道她要做什么,也知道她最需要的是什么。
高悦行在那诏令上,填了孔让尘的名字。
任命孔让尘为江南六城的通判,统管水监。
孔让尘接了这纸诏令,马不停蹄,赶往下游的四城,带人开渠通利水道。
暴雨若是一直不停,江萝镇也总有撑不住的时候。
他们也不能停。
高悦行在驿站里几天没合眼,忽然想起一事,于是去信给了药谷。
朝廷的赈灾粮迟迟未到。
每多等一天,高悦行的心里就沉一分。
已经如此谨慎了,终究还是没防住么?
薛山晖现在连马屁也没精力拍了,他站在高悦行的面前,道:“上游两处粮仓损毁,下游四城的粮也快空了。”他几天蓬头垢面,急得抓头发:“朝廷的粮什么时候才会到。”
高悦行道:“算脚程,朝廷从北面调来的粮食,三天前就该到了。”
薛山晖:“是啊,粮去哪儿了?”
高悦行:“问得好,粮去哪儿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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