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心事,沈南冲并未发现那混迹在队伍里的娇小身影,反倒是随行的林大夫走在后头,总觉得旁边那娇小的身影有些眼熟。瞧那笨拙的模样,看着也不像是哪家的学徒,是怎么混进队伍的?
林大夫心中存疑,格外关注着沈月溪,直到出发的第三日夜里,他们就地休息,那个矫情的小个子在地上细细铺了一层棉布躺上去以后,还是翻来覆去扰人入眠,林大夫上去对着那后脑勺便是一巴掌下去。
沈月溪慌地转过身来,便与林大夫正脸对上,她吓得忙低下头去,也不敢开口说话。
“你是哑巴?”林大夫更觉古怪,半眯着眼睛,仔细盯着沈月溪看了半天,他猛然瞪大了眼睛,“夫……你怎么也跟着来了?”
他忙将“夫人”二字吞了下去。
沈月溪被熟人认出,颇有些不好意思:“林大夫,我亦想去河东看看,你莫要告诉我阿耶。”
她想要报以一笑,奈何想到裴衍洲生死未卜,她有些笑不出来。
林大夫从惊吓里恢复过来,再看着浑身不自在的沈月溪,倒是为难她跟着他们风餐露宿。
他捋了捋胡子,“来便来了,你如今的医术倒也过得去,得空我再同你说说瘟疫之事。”
林大夫虽是这么说,只是沈南冲日夜兼程,并没有给他们太多的休息时间。
沈月溪光是赶路便花尽了所有的力气,她从未徒步走过那么多的路,这才知道原来走路竟是这般的恐怖,好几次她跌倒踉跄,若非彩云及时扶了她一把,她大约是要摔得更狼狈的。
“要么……还是与太守坦白吧?”林季白眼见着她的脸一天比一天苍白,本就只有巴掌大的脸越来越小,有些后悔当初的决定,他似乎不该告诉她河东瘟疫之事……
沈月溪紧紧咬住发白的嘴唇,如果现在让沈南冲知道自己跟过来了,他必然会派人将她送回去……还未见到裴衍洲,她不甘就此放弃,带着几分倔强地摇摇头,“我还能坚持的。”
小女子的声音细细弱弱,像落在角落里无助的狸奴轻鸣,偏偏眼里是不肯放弃的亮光,林季白盯着她看了许久,没再叫她放弃。
彩云在一旁看着,摸了摸下巴,她虽然也舍不得夫人受苦,可是她觉得林季白看夫人的眼神不大对劲,还是将夫人送到将军身边更适合。
七日后,一行人终于赶到了河东。
沈南冲进城时,河东境内并未出现乱象,城内空荡荡的,只有几队将士在城内巡逻。左无问见他来了,忙引他去崔府,如今的裴衍洲便暂居于此。
“大将军怎么样了?”沈南冲迫切地问道。
左无问停顿了一下,略微叹气地摇摇头,“沈太守,还是去屋里说吧。”
沈月溪急得从人群里冲了出来,娇喊道:“我要见郎君!”
“阿月?!”
“夫人?”
众人见到沈月溪的时候俱是一惊,尤其是沈南冲脸色都青了,他从未想到一向娇生惯养的沈月溪居然会女扮男装跟了一路。
左无问看了沈月溪一眼,再往人群里看去,果然看到了林季白和彩云,他眉头微挑,只对沈月溪说道:“夫人真的要去见主公?怕是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沈月溪穿着一身布衣短衫,发丝凌乱,脸上还沾着些许污泥,看上去颇为狼狈。
听左无问这般说,沈月溪的内心已经乱成了一团麻,只是她依旧努力维持着一个夫人应有的仪态,极为端庄地站在那里,不让自己露出胆怯来。
“阿月,你去好生休息,明日阿耶带你回汾东。”沈南冲顾不上自己是领命来河东的,反正大夫与药材都已送到,他的阿月是万万不能留在这里的。
“沈太守、左先生,我要见我的夫君。”沈月溪固执地说道。
沈南冲猛地愣住,随即气便从心底冒了出来,好呀!她为了见裴衍洲那厮,连“阿耶”都不叫了!
左无问慌忙拉住沈南冲,答道:“夫人容我向主公通报一声。”
“我要见自己的夫君还要通报吗?”沈月溪彻底板下了脸,她仰起头,尽显一个主公夫人的高傲,即便身上的陋衣也掩不住她的风采。
左无问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头,他是知晓裴衍洲对沈月溪是如何之特殊,只是……他权衡再三,再看向沈月溪,缓缓说道:“夫人要见主公自然无需通报,只是主公如今将自己一人锁在房内,而夫人舟车劳顿,不如先洗去风尘再去见主公?”
沈月溪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泥浆,确实是太过于狼狈不堪,要是这般去见裴衍洲……她着实不愿意毁了自己在裴衍洲面前的形象,这才点点头。
简单洗漱过后,沈月溪换了一身干净的女衫,站在镜前她方察觉到自己的面色有多难看,难怪这几日彩云与林季白对着她总是欲言又止,她慌忙拿了一点胭脂抹在面颊上,叫自己的脸色看上去红润些。
沈月溪再仔细理了理发髻,整了整衣襟,这才出了房间跟着领路的兵士往里走去——裴衍洲的房间设在崔府的最里面,外面守着一层又一层的将士。
穿过层层叠叠的守卫,沈月溪的心沉到了谷底,她已经不抱任何侥幸的希望,只能安慰着自己,裴衍洲的身子一向回复得很快,就算染上了瘟疫也未必会死……
秋风扫过时,面颊是生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