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外人 作者:鱼汩月
第五章
红楼外人 作者:鱼汩月
第五章
这一睡过了午后的余热才算醒过来，身上只穿了小衣披着层罩衫，绿烟倒了一碗凉茶，卢熹微饮了方觉着舒缓了。待吃了香薷饮解暑汤，卢熹微起身对丹阙说：“扶我起来，换衣服，去给老爷请安，荷姐儿起来了吗？”
丹阙回答：“绿衣堂来人说，荷姐儿在堂里抄金刚经呢，午后丫头们劝着睡了一会儿，现下还在抄经。”
“难为她了，这父母亲在天上倒也不心。”卢熹微瞧不起一激动就抹脖子上吊的，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卢熹微的眼睛里不免自嘲，这个时代的贞洁烈妇，卢熹微都做不成，先不说守节，光三从四德这些个也做不到。男子的天堂，却是女子的地狱。这样想着，卢熹微不禁心中一暖，父亲卢有涯是个好的，可是毕竟亡妻多年，晚年实是不忍心看着他凄凉孤老。“荷姐儿来了，就一道去请安吧。”
丹阙应了一声，便和锦绣一起服侍着卢熹微穿戴起来。卢熹微先就着锦绣送来的热水抹了身子，换上浅荷色锦缎中衣，外套了藕荷色莲叶绣边褙子，长长的赤金项链上挂着一枚雕琢成玫瑰花样式的鸽子血宝石，头上重新梳定了双环丫髻，簪了两副鲜荷做的头花。
刚换好衣服，就听见外面有人通报说三姑娘来了。
苏荷身上穿了素色云纹锦衫，杭白缎银边绣裙，头上只带了一支骨白银镶东珠的珠花，进门来便是一福：“姐姐纳福，听说是躺了一天，妹妹不敢打扰，在绿衣堂诵经，为姐姐和义父祈福。”
她身后跟着娘田氏，想来这话必定是田氏教的，但卢熹微知道苏荷也是真心为他们好，嘴上不显，心下却欢快，说道：“来了，你累了一天，经也不是一天念得完抄得完的，我此刻也好了，咱们一道去给老爷请安。”
外面一个小丫头进来，在丹阙耳边说了几句，丹阙对卢熹微说：“姑娘，表少爷和萧侯爷来了。老爷正在待客，听闻是表少爷得了一幅名画，拿来给老爷看看。晌午就来了，一直呆在书房。”
“荷姐儿，你就不要避讳了，原就该你见见表哥的，萧大哥你见过了，就是四皇子的伴读，他是老爷的嫡传弟子，不是外人。我们这就过去吧，老爷可是有留饭的意思？”
丹阙一边帮着整理卢熹微的裙摆，一边说：“是，听说是喜欢极了，已经开始准备临摹。”
卢熹微点点头，转而对苏荷讲：“荷姐儿可喜欢吃江浙菜？”
苏荷本无反应，身后的田氏揪了她的衣摆一下，苏荷竟然伶俐的回道：“姐姐说的菜，妹妹想尝一尝。”
卢熹微装作没看到吩咐绿烟：“让府中请了三江楼的外疱来做杭菜，绿烟，你下厨做几个表哥爱吃的点心来。”
大丫鬟随心手中捧着紫金丹凤香炉为卢熹微熏香，话道：“姑娘，萧侯爷是辽北人，这杭菜他吃得惯吗？”
卢熹微不介意的回她：“小妮子，就你事儿多，荷姐儿，这个也是要解释一下的，咱们表哥是理国公府的大爷，柳家世代书香，又是南边杭州人，京城最好的杭菜厨子都在三江楼。至于萧侯爷，那也是北辽的世家子弟，什么场面没见过，杭菜也是使得的，只要备上上好的酒。再有，表哥是主客，哪里有不分主次的道理？”
苏荷轻轻道：“妹妹受教了。”
“这才入伏几天，就热成这样，早该穿葛纱了。”
远远的，卢熹微就听见萧颀在抱厦的声音，那是少年老成夹杂着才子风流，别有一番风味的声音。
萧颀身上一件毫州轻罗纱袍，手中一把折扇是上好的冰丝绸子上绣了与袍子上同色的白瓣红蕊木槿花，头上只了紫檀香木的簪子。
门口的小童给卢熹微和苏荷请安后，通报进来，萧颀自是与卢苏二人见礼，便领着二人来到内书房。
柳灵慧与卢有涯在神木案前端详着一副海棠图，见卢熹微来了，便一同来到饭厅用餐。
一桌子没外人，卢家规矩原就是姑娘当公子哥教养，倒是一桌有说有笑，不时萧颀妙语连珠一番，惹得苏荷也放松不少。
柳灵慧，乃是卢熹微嫡亲姑母卢有清的儿子，敕封四王八公之中理国公柳府的长子嫡孙，打小身体极差竟是个佛爷一样寄生在庙里长大的人物，却是卢有涯唯一的外甥，故时常来卢府走动，与卢熹微关系也是顶好的。柳灵慧头束玉麟髻，发墨如漆，面如美玉，一双眼睛清澈见底，宛若夜空里的明星，一袭云纹白裳，手腕上竟还挂着一串百乐圣檀念珠，淡淡泛着绿光转而又有深深浅浅的紫色透出来，想来是见天戴着的。
饭毕，宾主皆欢，坐在花厅用茶。
本有专人奉茶，然而今日卢熹微幸甚之至，亲手煮起茶汤来。
卢有涯与柳灵慧谈起画作来，并没有关注卢熹微，萧颀却是盯着卢熹微的动作的。只见卢熹微用银子打的小刀将人参切成薄片，又命丫鬟丹阙将胡桃连皮捣碎，卢熹微拿起一个白玉岫纹茶盏，将生姜片儿并上处理好的人参、胡桃置于茶盏中，用沸水冲泡，约莫过了一刻钟，卢熹微将白玉岫纹茶盏中的水倒进早已烫好的碧玉茶壶之中。
由丹阙、绿烟手捧托盘，每个托盘放了两只小巧玲珑的碧玉茶杯，由卢熹微亲自捧了碧玉茶壶上前斟茶。
“这茶是我跟叶茂学来的古方，对表哥的气喘症最是合适，老爷与萧大哥且略尝尝，我还准备了一壶仙霞化龙。”卢熹微笑吟吟的上茶，苏荷忙起身帮着拿起茶杯。
柳灵慧是客，却也是卢有涯的小辈，自然不能越过卢有涯先喝，却也闻见一股子清香扑鼻，说道：“表妹这是拿了什么好东西给我，定要好好品味品味。”
萧颀也笑道：“我是沾了柳家大爷的福气了，有口福尝尝熹微的茶汤，我在这里给柳大爷作揖！”
卢有涯开怀一笑，先饮一杯，言道：“此乃人参胡桃茶，出自《济生方》，最是温补肺肾，纳气定喘。《本草》有云‘补气养血，润燥化痰，益命门，利三焦，温肺润肠。治虚寒喘咳，腰脚重痛，心腹疝痛，血痢肠风。’听闻一人患疾病，以胡桃3颗、生姜3片卧时嚼服，并饮汤两三口，又嚼桃、姜如前数，静卧至次日晨，而痰消嗽止；一幼儿病痰喘，用人参胡桃汤灌之，喘即定。但是熹微莫要喝了，此物热痰喘证忌用。”
卢熹微一个万福，道：“女儿晓得，这个只适合你们尝尝，一会儿我包些弄好的叫表哥带家去，我和荷姐儿还是只喝淡茶的好。”
卢有涯点点头，心中甚慰，面上淡笑。
卢熹微看着爹爹轻松的样子，心中以前那些对萧颀的不满淡了几分，难得见到爹爹如此欢快，便亲手捧了茶给在座。
萧颀把玩手中的茶杯，开口：“这茶杯好生奇特，怕不是市井俗物。”
“这是世宗时御赐的‘雏凤盏’，只你是个对茶有讲究的才巴巴儿的拿出来的。”卢熹微心道你还有点眼色，“表哥，你尝尝看着紫砂雏凤壶泡出来的仙霞化龙味道如何。”
柳灵慧半是玩笑半是戏虐的说：“果然有好东西就要到舅舅这儿来讨教，一般人家哪里知道这般妙法，竟是将好茶生生糟蹋了！”
“灵慧说的是，世家大族，先不说卢家是本朝开国功勋，这范阳卢自东汉就是钟食鼎盛之家，论这器物上的风雅有谁越得过举国皆知‘书画双绝’的先生！”
卢有涯大笑：“我这儿的好东西可都让你们兄弟几个搜刮的差不多了，在没有东西了，你这马屁拍的再响，老夫也没有东西给你了。我还要留着给熹微当嫁妆呢！”
吃了茶也就没卢熹微什么事儿了，她一看扯到了自己身上，马上羞红了脸，上了撒娇不依道：“是女儿不对！巴巴儿的拿来臭显摆！到招来了惦记的人！如今老爷还拿女儿来打趣！丹阙，记下了，以后谁来都不准用呢，一个两个都只会欺负我！”
说完，卢熹微竟然还撒娇的一甩帕子，对着爹爹和表哥施了一个万福，便扭头出了花厅。
卢有涯笑着摇摇头，对萧颀说：“女儿被我惯坏了，竟然娇纵成这个样子！让你们笑话，好歹不是外人，咱们回书房看画去吧！”
三个人但笑不语，往书房走去。
第二天，卢有涯交代蔡博士好生教导几个女孩，陶冶情最为重要。
何为陶冶情？蔡博士理解中音律是最好的媒介，好不容易抓到机会传授自己的得意之技，再加上卢有涯授意卢熹微等琴技必须好好学习，蔡博士开始自己的长篇大论：“凡音者，生于人心者也；乐者，通伦理者也。是故知声而不知音者，禽兽是也；知音而不知乐者，众庶是也。唯君子为能知乐。是故审声以知音，审音以知乐，审乐以知政，而治道备矣！是故不知声者不可与言音，不知音者不可与言乐，知乐则几于礼矣！礼乐皆得谓之有德。德者，得也。是故乐之隆，非极音也；食飨之礼，非致味也。”
先生一味的之乎者也，下面却是各怀心事。
邢岫烟几个心中记挂着梁慧娘，琴音自然颇有杂念，卢熹微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心里面正烦恼着养家糊口的大事儿。
原来啊，这卢家有个庄子，专事粮食买卖，占地颇大，在山东长清县内，名叫“濯缨山庄”。今年早春之时干旱，卢家心善，偷偷地减免地租，没想到入伏之后竟然暴雨连连，临清境内堤坝失修，两岸死伤无数，卖儿卖女易子而食者众多。卢熹微今早听管事婆子讲了之后，心里面很是不安，想收留这些个人，可是又怕被有心人参一个“收买民心”之罪。
濯缨，取自《孟子》，“有孺子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孔子曰：‘小子听之！清斯濯缨，浊斯濯足矣，自取之也。’”
卢家世代簪缨，便是有意取“君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之意。
卢熹微是个穿越女，却是穿越女里面比较没用的那种，大本事没有，让她变身大神指点江山只怕也没有机会，只是想着让自己的庄子多出些出息。一来流民增多当地势必盗匪横行，卢家的基在长清，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心，一伙两伙的小偷倒是不怕，左右写个帖子县老爷就能收拾他们。可要是千日防贼，未免劳民伤财了些。二来，濯缨山庄兼做了生意，多是纺纱织布，比不了松江县全民劳作，但也是山东往北以来最好的棉纱了。庄子里面的人，毕竟有限，让他们不事农活而手艺，他们纵使有心也是不肯的多，让那些没有地的人来做活最是合适。
所以她便想着买些贱卖的女孩子，给她们个机会，看看她们的造化。
中饭过后，卢熹微在房间内休息，曹清辉来到储秀阁看她。
一双丹凤眼一挑，曹清辉就知道卢熹微为什么而烦，便说：“你一直便说自己是个爽利人，怎么事到如今反而缩不前了？”
四足玉麒麟香炉里面飘散着静心醒脑的白荷扶桑香，卢熹微闭着眼睛，眼球却滴溜滴溜转着：“清辉，你说的对，我管那么多劳什子做什么，天塌下来，有皇帝顶着！丹阙！”
“在，可是要找随荣来？”
曹清辉扑哧笑了：“丹阙可真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烦了这么久，丹阙怕是这句话就憋了这么久。丹阙，你也太小心了，怎么就等着我来劝她，你说了又怕什么的？”
丹阙不说话，自己悄悄出去了，卢熹微才睁开眼睛：“你竟忘了，丹阙她们不就是那年永定河发水，才被爹娘买到了卢府。这事儿，她开不了口。”
曹清辉和卢熹微各自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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