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下一瞬间,她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那黑线将小皇子的身体缠紧,将他的身体斩得七零八落,在迸溅的鲜血之中,有人毫不留情地踩上了小皇子的身体。
浮南一愣,她这才发现自己是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在看着这个场景。
她的视角随着行凶者的脚步往前移动,在屋子里破碎的镜前,她看到了无比熟悉、十分想念的一张脸。
阿凇在镜中的模样与她捡到他时差别不大,他的面颊毫无血色,那靡丽的绝色样貌仿佛黑暗里的魔鬼,他的唇边染着鲜血,衣衫破旧,腕上尚有还未脱下的镣铐,带着一截长长的锁链,垂在地面上,随着他的走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浮南一愣,她回过神来,原来……阿凇才是他说的那个故事里的加害者。
他总是这样坏,她都知道的。
浮南轻叹一声,她想,阿凇又骗她了,他究竟有什么事是不骗她的呢?
她为什么会喜欢这么一个总是欺骗她的人?
他究竟有什么好的?
浮南的脑海里不断升起这样的念头,想着想着,又感觉鼻头一酸,但又落不下泪。
她的目光触及阿凇被锁链磨破的手腕,她还在想,这样的他会不会很疼。
是的,就算他这样坏,她也还是喜欢他,这究竟是为什么?她与阿凇之间,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生吗?
浮南的意识悬浮于半空,愣了许久,直到这寂静的房间外有脚步声传来。
有人站在这行凶的门外,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的身后是燃烧着烈火的巍峨魔宫。
阿凇回身看向他,顺着他的视线,浮南看到了极为熟悉的一个人影。
她还未化形时,没有眼睛,什么也看不见,所以她不知道先生真正的模样,但是,当这个身影出现在她面前,她就知道,这个人一定是先生。
来人身着一身青衣,身姿挺拔,双袖拢着,面庞清隽瘦削,唇边挂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真是可怕的邪魔。”先生说道,他抬手,正待将阿凇镇压,但下一瞬,阿凇的身影扑了上来。
他这一击暴烈且决绝,带着无尽的仇恨与力量,先生胸前被他击中一掌,往后退去,与他缠斗起来。
这时候的阿凇似乎比浮南认知中的他还要更强,他们打得惊天动地,将脚下的魔宫也打成废墟,直到他们二人两败俱伤,从空中跌落。
阿凇不知所踪,而浮南在这个梦境中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她记得先生是何时开始衰弱的,是在某一个夜晚,她听到了燃烧的火声与震耳欲聋的撞击声。
浮南落在先生肩头,睡得正香,被这声响惊醒,她细细的声音落在先生耳侧:“先生,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呢。”先生答,浮南这个时候又听到了簌簌的风声与衣袖震荡声,“这么响的声音,是魔域的人在放烟火,今天是节日,大家都很开心。”
在他的脚下,阿凇燃起的魔火将魔宫灼烧,无数魔族在这绝境中挣扎沉沦。
浮南一愣,但这画面已经淡去,时光往前回溯,她的眼前出现冰冷的牢笼。
她的视角一直落在阿凇的身上,此时,这黑暗的空间外,沉重石门被推开,带来一丝天光。
还是熟悉的身影,青衣寥落,双袖拢着。
阿凇见了他,身形动了动,他缓步走了过来。
此时的他身量比后来瘦小许多,他正待开口,对先生说些什么,但在他张口的那一瞬间,牢笼外的大掌朝他的脖颈伸了过来。
先生没让他说话——这个时候的他还未服下毒药,他死死掐着他的脖颈,从阿凇的视角看去,浮南能看到先生的唇悲悯地翘起,他似乎在笑。
阿凇无声无息地挣扎着,手脚不住往牢笼撞去,发出“哐哐”声响。
最终,他晕倒过去,颓然倒在了地上,浮南的视野也随之消失。
浮南觉得她陪伴先生的记忆里应该也有这么一天,她还能清楚地回忆起那天金属撞击的声音,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知道她不应该对外界的声音太敏感,所以她没问。
而这一日,就在先生调配毒药的不久之前。
浮南不敢相信自己在这梦中看到的一切,这还是那预知梦境的阴谋吗,因为上一个梦境,她选择离开阿凇,而这个梦境,难道要她的信仰崩塌?
她的记性好得离谱,光凭细节就能将梦境里闪过的零碎画面串联成线。
难道是先生将阿凇害得这样?他折磨他,将他毒哑,将他囚禁,又或者是更加过分的事。
浮南的意识在这梦境里不断跌落,找不到支点,她无法相信阿凇的仇人就是先生这件事。
但是,更令她心灵折磨的是另一个细节。
现在,凭借她优越的记忆力,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以前与先生相伴的漫长时光里,曾经出现过阿凇,但是,她对他毫无印象。
因为,那时候的她没有眼睛。
而他,嗓子被毒哑,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无法发出声音的他,在她看不见的世界里,相当于从未出现。
他们早已相遇,但她从不知他的存在。
浮南想,她那时候要是能劝一劝先生就好了——他或许不会听她的话。
但是……可是……浮南的意识逐渐模糊,她的心底升起强烈的念头,她想,就算离开先生也行,她很想抱一抱这个时候的阿凇。
她的意识影响了这个梦境,它毕竟是梦境,而非冰冷的现实,这个梦境,温柔许多。
所以,当浮南有了这样愿望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意识脱离了阿凇的躯体,这个时候的她化作一枚小小的苍耳,落在了阿凇的心口处。
也是,那时候的她,哪有身体来拥抱他?
阿凇醒来的时候,他发现了心口处沾着的这枚苍耳,它青翠可爱,探出的刺也柔软,并不扎人。
他的手指带着伤,是方才挣扎的时候撞在了牢笼上,他将这枚苍耳从心口处取了下来,对着一丝浅薄光线仔细观察着,浮南看到了他空洞且无神的眼睛,他还是那样漂亮,但无任何光彩,像是蒙了阴翳的宝石。
浮南想要往他手心里钻,既然抱不了他,陪着他也不错,她如此想道。
但下一瞬间,阿凇将她狠狠地抛到了牢笼之外,她跌进了黑暗之中。
浮南被扔下的时候,她的意识从梦境中抽离,似乎是有谁醒了,将这个梦境强行打断。
她仿佛还残留着梦里的意识,她的身体被他扔出,撞上墙角,身体不疼,但那心口倒是酸涩。
他扔了她,想来,她的本体在他眼中也很是丑陋。
浮南翻身坐起,在床上愣了很久,她知道不能轻易相信梦境,上一个是这样,这个也一样,但这个梦境似乎更加真切熟悉,令她不得不相信梦境里的画面与它揭露的真相。
先生确实是阿凇的仇人,是他将阿凇折磨到这步田地,而他的死去,也与阿凇有关。
浮南瞪大双眼,她静静地看着前方垂下的床幔,此时她脑海里升起的一个念头无比明晰。
幸好,幸好先生已经死了,不然现在但她会陷入无解的抉择之中。
浮南掀开被子,清晨的温度略低,她冻得打了个哆嗦。
她将自己的衣服拢好,来到床前,仰头将一大口水喝了下去。
浮南告诉自己,这都是过去的事,她现在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但是,放下茶盏的她手指还在不住颤抖着,她还在想梦里的阿凇为什么会将她扔出去。
是因为她的本体丑陋,又或者是那时候的他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任何东西的靠近了呢?
浮南被这个念头纠缠着,一整个早晨都有些浑浑噩噩,直到她院外的禁制被触动,似乎是有人拜访,她才回过神来。
她将畏畏藏在自己的袖子里,跑出去打开了院门,门外站着如一杆青竹的身影。
“浮南姑娘。”宋丹青的声线冰冷,仿佛雪山之上凝固不化的冰川。
“嗯。”浮南朝他笑了笑,她是和善可爱的。
“衣服。”宋丹青给她递了一个锦盒。
“啊?我有。”浮南愣了一下。
“昨日之事很抱歉,这是赔给你的。”宋丹青冷声道。
“啊……”浮南将那锦盒接了过来,她笑道,“我的衣服都是孟姑娘赠送的,要不你还是赔给她?”
“不用,她不缺。”宋丹青道。
他转身离开,浮南将那锦盒打开,内里装着的衣裙倒是流光溢彩,精致动人。
宋丹青审美不错。
浮南没穿它,只是收了起来,她不太习惯这样的风格。
人界中部靠南的晋源郡内,有水妖作乱,搅扰人类,民不聊生,在阿凇出现以前,此事算得上人界里头等的恶性事件,但现在魔域大敌当前,境内水妖也就暂且先按下不管,结果短短数年间,水妖力量不断增强,仙盟不得不重视此事。
正巧孟宁归来,浮南尚未取得仙盟信任,因此仙盟那边派出孟宁与宋丹青两人同去处理水妖祸乱,顺便将浮南带上。
本来此事孟宁一人便可解决,多加一个宋丹青是起到监督作用。
浮南与他们二人相伴而行,因梦境缘故,她总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说来也好笑,在魔域她这么想,到了人界她还是有一样的念头。
一路上,他们相处也算融洽,只是在出发的第十日,出现了一点小插曲。
浮南本在行船的甲板上看着江景,结果宋丹青状似不经意地走了过来,问道:“我赔给你的衣服,不穿吗?”
浮南听完一愣,正待诚实回答——她不喜欢这个款式。
但此时孟宁正巧走了过来,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第56章 五十六枚刺
“什么衣服?”孟宁道, 她走到浮南身边,同她一样靠在船舷上,她清冷的眸看了宋丹青一眼, “浮南姑娘的衣服,不都是我买的吗?”
浮南答道:“是那日宋先生在我身上感应到了魔气, 不慎将我的衣服挑破了, 后来他赔了一套衣服给我。”
“他品味太差, 别穿他挑的。”孟宁轻笑。
“嗯……”浮南轻轻应了声。
在她的视角里, 孟宁是喜欢宋丹青的, 所以她现在是吃醋了?
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 她如此想。
“我觉得……不丑。”宋丹青道, 他扭过头来问浮南,“不好看吗?”
他送的衣服, 自然是好看的,只是浮南不太习惯这样张扬的款式。
她轻咳一声道:“好看。”
“不好看。”孟宁的声音再度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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