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娘子道:“不知道今儿到底有多少人参选?”
林娘子笑道:“这个我倒是知道的。才刚行首跟我说,如今城里所有梳头娘子名下够格入选的弟子,一共有两百多个。行会里打算从中挑出二十个送过去。至于最后得夫人青眼的能有几个,这就没个定数了。”
“啊,”之前那娘子叹着气道:“就是说,十个里面才有一个能过初选。那我家那丫头可悬了。”又看着林巧儿笑道:“我看你家丫头肯定没问题。年前玉栉社的团拜会上,连王府的小郎都挑中你家丫头去陪着说话呢。”
林娘子脸上闪过一阵自得,嘴里却自谦道:“又不是只有我家丫头一个。阿莫家的阿愁不也一样被挑去了。”
那娘子看着阿愁动了动唇角,显然想说,这就是个陪衬,不过到底没说出这样失礼的话来。
这里众人说着闲话时,那边岳娘子数了数人头,见人都到得差不多了,便于廊下站了,拍着巴掌道:“夫人愿意不吝赐教,这是我们大家的福气,我们却不好那么没脸没皮的什么人都往夫人跟前送。所以今儿我们得在这些孩子里挑出二十个人来。不过,我有丑话得说在前头。那被挑中了的,一个个也不要自满,后头还有两关呢。没被挑中的,一个个也不要被人挑拨着来我跟前闹,更别妄图给我们头上盖个‘营私舞弊’的帽子。不中选自有不中选的理由,我给你们留着脸面不当众点出来罢了,若有人不想要这脸面,我也不怕人说我新年头里就不给人留情面。”
岳娘子这话,不由就叫底下的梳头娘子们一阵静默。有属岳娘子那一帮的,纷纷附和道:“各家凭着各家的本事,愿赌服输罢了。”
似乎刚才说着王大娘怪话的那个,是不属于岳娘子这一派的,只悄声怪笑道:“装得倒公正,就跟年节间,她家里没白收那么多的礼一样。”
莫娘子的眉不由就微皱了一下,低头和阿愁对了个眼。
阿愁也抬头看向莫娘子——果然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呢。
听不到阿愁心声的莫娘子,只当她也一样是担心这比赛失了公允才这么看着自己的,便将手按在阿愁肩上,轻声道:“尽人事听天命,你尽力就好。”
阿愁点了点头,转开眼去时,心头则是一阵感慨。
这句话,前世时的秋阳可没少听过。秋阳奶奶说过,秦川也说过。可事实上,每次成绩单下来,不管她的成绩是否有提升,于秋阳奶奶看来,只要她的成绩还没赶过年年高挂榜首的秦川,那便是她还没做好。而她没做好的原因,从来不是她笨,而是因为她不够尽力。至于那看她被奶奶骂得可怜,总悄悄于人后辅导着她功课的秦川,则十分欠揍地表示,她已经够尽力了,之所以比不上他,是因为她天生智商就不如他……不管是信奉着挫折教育的秋阳奶奶,还是自以为安慰到她的秦川,大概都没有想到,他俩这一扬一抑的结果,不仅没有叫秋阳从此发奋图强,反而叫她因着二人的双重否定而变得愈加地自暴自弃——反正不管她怎么努力都是这样的结果,还不如就这么得过且过了……
“别担心,”忽然,林巧儿轻轻握了握阿愁的手,凑到她耳旁小声道,“便是看在王府两位小郎君的面子上,你我也能过初选。”
阿愁诧异回头,就只见林巧儿红着一张小脸,轻声道:“这是才刚岳大娘跟我娘说的话。”
阿愁眨眨眼,也凑到林巧儿的耳旁小声笑道:“许说的只是你吧。”——在别人看来,受王府小郎看中的,只林巧儿一个。至于她莫家的丑阿愁,不过是顺带的那一个罢了。
她的话,不由就叫林巧儿那秀气的眉间一蹙,猛地一甩阿愁的手,板起脸道:“你这是在怪我没有纠正外头的那些传言吗?”
“啊?”阿愁一呆。
巧儿又道:“虽说二十七郎君是喜欢找着我说话,可那位二十六郎君可是专门找着你说话的!可见你也不是不得小郎看中。”这般说着时,她的小脸儿更红了一些,又抬头狠狠瞪了阿愁一眼,愤愤道:“我原是好意,想着你大概也不想于人前受那份罪,才没把你供出来,所有的罪只我一人受了。偏你竟还这样说我!”
她这愤愤的模样,以及突然伶俐起来的口齿,不由就叫阿愁一阵连连眨眼。忽然间,她发现,她以为生性腼腆的林巧儿,似乎并不是她以为的那样……好吧,前世时她就不擅长看人……
“我、我说你什么了?”她结巴了一下,才想起之前的话,忙笑道:“我说的哪里是你,我说的是她们。她们都只当那两个熊……那两位小郎看中的是你,这里面再没我什么事。”
林巧儿听了,不由呆了一呆,然后跺脚道:“哎呀,我就只想到那一层,却是忘了这一层。”
阿愁笑道:“我倒宁愿她们别那样,若是因为两位小郎君叫我们过去说了话就选了我们,这于别人来说也太不公平了。”
林巧儿不以为然地道:“这有什么不公平的?只要我们做得不比人差,便是比人多占了一点好运道,那也是我们自己的福气,别人可羡慕不来。”
阿愁又呆了一呆,忽然就想到秋阳那个时代里的一句话:运气也是一种实力。
这时,只听岳娘子在上首又道:“我们总不好挑一些连基本功都不过关的送去,所以今儿也不比别的,就叫这些孩子自个儿给自个儿梳个头,就梳双环髻吧。最后由我和行里几位行副各自给她们打个分儿,取梳得最好且手脚最快的前二十名入选。”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眼横着一旁站着的一个妇人道:“我们都是这一行当里的人,手艺是好是坏也瞒不了人,大家当场验看,也不至于留了口舌叫人日后说三道四。”
且不说上面的明争暗斗,只阿愁听着这题目,心头不由就是一抽。满打满算,她师从莫娘子才不过一月余的时间。加上她到底不真是这个时代里的人,对于这个时代里人们习以为常的一些简化用词,她听起来颇有些吃力。便如这“双环髻”。
莫娘子曾教过她,所以她知道,“双环髻”其实又分着“双环飞仙髻”、“双环垂挂髻”、以及“双环仙桃髻”等等变种。可偏岳娘子只简单说了“双环髻”这三个字,却是叫她一时也拿不准,她指的到底是哪种发式。
她抬头看向莫娘子时,莫娘子却一厢情愿地认为,她曾教过阿愁这种发式,正悄悄松着一口气。见阿愁抬头看向她,莫娘子只当她是在求鼓励,便冲着她鼓励地点了点头。
就听得上首岳娘子道:“这就开始吧。”
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