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里,正在风口浪尖上,哪里敢请假早退!别扯这些没用的,是你回一趟上海,还是我回去一趟?”
“当然是你!”张娟才不要回去看婆婆的脸色,“你是亲儿子亲哥哥,好说话好求人,我一个做媳妇的,口都不好张。”
“我就好张口了?”程谷余的眉间都皱起个疙瘩,“你觉得我一个大老爷们要把你们女人的那些盘算说出口是那么容易的事呀?”
张娟眉毛一竖,“看不起女人的盘算,那你就去上海把女儿接回来呀!”
“你!你就是妇人之见!要不是你说的那些话,采红能跳火车!”说着程谷余忍不住伸指凌空戳了戳张娟的脸。
“现在都是我的错了!程谷余,你有本事就朝这里来,假模假式的算什么?”张娟把自己的半边脸伸到程谷余的眼前,“你就照这打,大不了我再住半个月的医院!”张娟妇科上一直有炎症,这次被乡办的人一逼,就又犯了,在医院里吊了半个月的水,才刚出院。
被老婆的动作顶到了,程谷余只能把身子后仰,他仰着头看着张娟浮肿蜡黄的脸,心里也不好受,就握着她的肩头说:“阿娟,你别生气好伐,我去上海就是了。”
见丈夫服了软,张娟堵着胸口的那口气也就散了一半,另一半要散得等确定女儿能留在上海之后,“她爸,那个割胶场采红是绝不能回去的,回去了哪有她的好果子吃。所以不管妈和谷华怎么说,你都得咬死了——采红一定得留在上海!”
程谷余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张娟又道:“还有那事,你也得和妈好好说一说。”
程谷余苦着脸,“我真不好开口,要不你写封信,我带回上海去得了。”
张娟翻了个白眼,“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不就是提前两年的事吗?哪家姑娘不嫁人?”说完她拿出纸笔,飞快的写了封信,“拿着,到时念给你妈听。”然后她站起来,转身去开身后的柜子,“既然采红的行李都寄走了,那也就方便了,先收拾一下你的东西,再做晚饭,等吃完了你就出发。明天我再去厂里给你请假。”
“先走再请假,粮票怎么办?”没有全国粮票出了安徽就只能饿肚子了。
“我等会就去找厂办的老钱借。”张娟笑着说:“前两天,她才来医院看过我,她家大女儿也分得老远,现在和我们家是同病相怜,肯定会借我的。”
于是,夫妻俩就忙了起来,男的在家做饭收拾东西,女的则出门商借粮票。吃饭时,夫妻俩才坐下来细细的商量了一会。饭后,程谷余就背着行李赶去了县城里唯一的那个汽车站。
1970年,安徽可没有直达上海的火车,程谷余先坐车去了芜湖,然后在芜湖上了去南京的火车,一天一夜后他才在南京坐上了去上海的慢车。
离开县城的第三天下午,程谷余才拎着包出现在徐阿婆的面前。
“妈,你怎么……”
自从女儿采红做了知青,程谷余就没回过上海,这一见面,他就被一年多没见的老母亲吓了一跳。只见徐阿婆腰杆挺直的站在门边,眼睛有神,脸色红润,虽然头发还是花白的,但是看着就很有精神,简直像是倒着长了两年,“妈,你……你看着可真好!”程谷余语带哽咽。
“进来吧。”徐阿婆脸上先是一喜,然后就沉了下来。
这是个星期日,连光华厂都恰巧放了一天的厂假,所以一家人正好都在。这时,陶小霜正关在小卧室里看书,听到采秀在外面叫自己,才开了门。知道大舅总算到了,她赶紧就往外走,出来时正好看到采红抱着大舅哭的情景。
再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那也是自己的儿子,徐阿婆给一脸倦色的大儿子倒了杯蜂蜜水,看着他喝了,又说:“你去小卫生间洗洗,我们吃了饭再说话。”
“爸,我给你打水。”采红拉着程谷余就往外走,她有很多话要说要问。
陶小霜把大舅的包放好,然后问:“外婆,要不要加个菜?”
“……加吧”,徐阿婆叹了口气,就和采红说的一样,谷余真是瘦了不少,“你下去炒个刀豆肉丝,你大舅爱吃这个。”
“好。”
因为人多,晚饭摆了两桌,一桌摆在大卧室,一桌摆在中卧室,一边吃饭程谷余一边不停的给徐阿婆夹菜。
“够了,够了!”徐阿婆的碗都堆得没处放了。
见老母亲总算笑了,程谷余才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女儿能不能留下来可都要看徐阿婆的意思,她要是一直不消气,这事就难办!
吃完饭,徐阿婆发话了,“先不洗碗,都坐过来,把要紧的事先掰扯清楚。迎国,你带着弟弟去弄堂里玩。”
等三个小鬼出了门,徐阿婆才对坐自己对面的大儿子说:“谷余,我已经问过采红了,现在就来问问你——你和阿娟是不是真的要让采红留在同寿里?”
“妈,你也知道的,采红得罪了割胶场的领导,实在是待不下去,我们那里又管得严,只能让她回上海。”
得罪了割胶场的领导——徐阿婆问采红时,陶小霜就在两人旁边,当时采红就是这么说的,但到底怎么得罪的,她就是不说,问急了就哭。于是,徐阿婆这时就问:“到底是怎么得罪的?”
程谷余看了眼女儿,才说:“……离割胶场几十里远的地方有个军团农场,经常有电影队去那里放电影。1年前,采红和几个朋友一起去农场看电影,她和几个人吵了起来,结果……有个和她关系不错的男知青就被那些人揍了一顿。当时没事,回割胶场的中途却吐了血……然后晚上就死了。”
听到这里,陶小霜就想那男知青该不会是场领导的儿子吧!
果然,就听大舅程谷余接着说:“割胶场有个领导姓吕,他有个侄子也分到了场里。就是那个男知青。”
“……我真不知道会这样的!”采红捂着脸哭了起来,心里都悔青了。
“男知青死后,那个领导就使劲给采红穿小鞋,先是让她背胶桶,后来又让她作搅拌工,这都是男人干的活,采红哪里做得了!后来那人还不让别人和采红说话,最长的一次,采红有一个月都没和人说过一句话。”
“采红的肝病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那个领导有几天不在割胶场,采红就趁机跑去了镇医院,花钱买了张病假条。割胶容易得肝病,那开条的医生就开了肝病的条。”
采红一直在哭,这时抽噎着说:“吕场主就是要整死我——他喝醉了酒就叫着嚷着要我偿命!”
得,还是场主,这可是最大的领导!采红一向脾气坏,又喜欢和人争嘴,但这一次也是倒了大霉了,毕竟那男知青又不是她打死的,要说责任她肯定是有的,可也不至于到赔命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