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又有些不明白,人类的感情比较复杂,不像是他们妖。
正要回身进入林中,却眼尖地瞥见远处过来一道人影,戚淮眉头一皱,已经认出那人来。此刻,绝不能被人发现他在这里,眼睛一闭,戚淮把自己埋进了土里,双臂张开,再没了动静。
脚步很轻,可是气息却略微混乱。
江枫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走到这里了,云台——他对商百尺说,三日后云台见。
商百尺当时回说,多谢大师兄成全。
可江枫桥想想,他答应,的确是一种成全,却不是商百尺想象之中的那种。
商百尺引气入体中期,而江枫桥却是后期巅峰。
谁成全谁,还不一定——师尊说,他的剑,不是杀人的剑;师尊也说,百尺的剑,杀气太重。
念头一闪,剑便已经握在了手中。
藏雪剑,裹着鲛皮的剑鞘,握在手中的时候却觉得冷。明明是这样冷的一把剑,可师尊说,不是杀人的剑。
剑,由心起。
没有杀人之心,自然没有杀人之剑。
暗叹一口气,江枫桥的剑终究没出鞘。
他有些站不住,抬手便扶了一下旁边的树干,嘴唇泛着青白颜色,却是身体之中灵力开始跟着情绪失控起来。焦躁,因为瓶颈而产生的焦躁,已经让他修为有倒退的迹象了。
树干是干燥的,像是他的手掌一样。
奇怪,山上什么时候有槐树?
江枫桥是生怕自己半夜里出什么状况才跑出来的,没想到一走便走到了这云台下面。现下气顺了一些,之前阴郁在心头的气息,已经缓缓地褪去了,于是有精神来注意这见鬼的现象。
抬手摸了摸这树皮,又仰头看着那枝桠横斜乱七八糟的树枝,江枫桥想着兴许是太久没有清理过这山上的树木了,所以连槐树都长了起来。
“这树枝乱七八糟,树干也不漂亮,真不知寒山什么时候有这样丑的槐树了……”
那有一人腰粗的槐树立在那里,风一吹,树干抖动了一下。
江枫桥已经收回了手,再次扭头去看那云台。好歹也是寒山门的大师兄,三日后败给商百尺固然是情理之中,可那样必然会让商百尺树敌更广。
百尺乃是师尊第一器重之人,江枫桥看得出来,兴许将来是要继承师尊衣钵的,若是树敌太广对寒山门不利,所以江枫桥这一战——不能输。
他也有不能输的理由。
眼神平和,没有战意,只有一种包容的感觉。
抬手,看着那枝叶缝隙之中透出来的几瓣月,江枫桥想了想,终于还是离开了这里。初霁阁那边,怕是那些刚刚上山的小鬼还在睡,他姑且去转一圈。
江枫桥方走,这云台周围的树林忽然像是被狂风吹过,一阵东倒西歪,像是所有的树都要跟着那风狂舞起来一样。
之前被江枫桥扶过的那一槐树,剧烈抖动,抖动,抖动——都他妈抖成筛子了!
完全无法自控,槐树表示自己想死!
周围无数的树也跟着抖,树叶连着树枝,树枝连着树干,都像是在狂笑一样。
可怜的槐树,自以为自己树枝甚多,到处招摇,甚至在江枫桥过来的时候,特意摆出了一个自认为风骚的姿势,心里想着这样奇特遒劲又酷炫的树,一定能得到人类青眼。可是,事实证明,江枫桥这个人的审美,一定与正常人类不同!
绝!对!不!同!
如果相同,戚淮他能把这地上的泥给吃进去!
周围的树,都是低等级的树,有情绪,不过不是人,更没修炼成树妖。
戚淮狠狠地摇了摇树枝,抖落了无数的树叶,“啊呀呀呀”地喊叫一会儿,双腿还插在地上,猛地直接从地上拔了出来,带出泥土,土沫子翻飞之间,已经重新化为了人形。
他阴着一双眼幻视一圈,忽然风停了,树叶也不晃悠了,树也不摇摆了——安静,安静,安静得像是坟场。
戚淮小小的身躯依旧是瘦弱的,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衣袍,像是把树叶穿上了身。他冷笑了一声:“笑啊,笑啊,继续笑啊!”
周围所有树都绷紧了,一动不动,像是什么也没听见。
云台,方的;月亮,圆的;树干,弯的……不,直的……
操,谁知道是直还是弯呢。
戚淮烦躁,烦躁!
“槐树,槐树怎么了?我擦,槐树招他惹他了?这人脑子有坑吧?还想对我槐树一族赶尽杀绝,这个人必须拉入黑名单啊——”
戚淮伸手摸了摸自己胸口,还觉得痒酥酥的。
之前被江枫桥摸了几把,浑身都不舒服。
——那男人该不会是手上涂了毒药吧?摸得他浑身不对劲儿。
戚淮一边搓着自己的身体,扭来扭去,一边低声嘀咕着,没料想周围的树又开始嘲笑他。
火大得很,戚淮没啥耐心,过去就直接一脚踹在距离自己最近的柏树上,一巴掌拍过去,骂道:“笑屁啊!你他妈被摸试试!”
老柏树还没成妖,只能跟树交流,这时候被戚淮一脚踹过来,几乎从土里翻出来,哀嚎不成,脚埋在地里抽不出来,身子却还半伏着,真是可怜极了。
树,扎根于土壤,用张开的枝叶拥抱苍穹。
多么美丽的他们——只可惜,不能走动。
当然了,妖,是有特权的。
戚淮,就是一棵自由行走的树。
高兴了把自己埋进地里,不高兴了拔腿就跑,说走就走,爱住哪儿就住哪儿,豪宅遍地,全国的房产都被他包了。
至于不高兴的时候,可以拿同类泄愤。
一脚踹一棵树,还都不是槐树,戚淮心里想着“谁让你们不是槐树”,嘴里却道:“幸灾乐祸没有好下场啊……”
除了脸色苍白一些,看不出戚淮有什么不正常来。
他正踹得高兴,没注意到背后已经有人过来了——
“戚师弟,这么晚了,在这里做什么?”
江枫桥去初霁阁转了一圈,却发现戚淮不在屋里,当下有些担心。他听见这边有动静就过来了。没想到正瞧见戚淮猛踹周围树木的场景,所以他出言问了一句。
戚淮吓了个半死,只立刻收脚,转过身来站得端端正正,恭敬道:“回禀大师兄,认床,睡不着,想家了,发泄发泄。”
这倒是个老实的回答——
江枫桥自然不会去考虑戚淮说谎的可能,他笑笑,两眼弯起来,伸出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