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中方代表团显然不打算同记者纠缠,每个人都一边疾走一边有礼貌地轻轻摆手,记者们只能兴味索然地转身寻找其他的目标。俞康走在比较靠后的位置,看到记者们的背影渐渐离去,他轻轻吁了口气。
“副司长先生,你好吗?”伴着一声发音地道的中文问候,一位头发银白的老者笑吟吟地从人群中走出来。俞康一愣,认出来者是刚退休不久的美国著名新闻主播华吉士先生。与此同时,一旁的发改委应对气候变化司副司长步履沉稳地迎上前去寒暄着什么,看来二人应该是老相识了。
和许多国家不同,中国参加世界气候大会的团长向来不是环境部部长出任,而是由国家发展与改革委员会主任或副主任挂帅,副团长一般设置两人,分别由发改委应对气候变化司司长和外交部应对气候变化谈判特别代表担任,这基本上已经算是一个固有传统了。而国务院总理则直接担任“国家应对气候变化及节能减排工作领导小组”的组长,仅此一点便足以看出国家对气候问题的重视程度。
除了应对气候变化司副司长之外,代表团的其他成员没有受到华吉士突然现身的影响,依然保持着固有的秩序依次前行。这时副司长突然回过头,提高声音说道:”俞康,你稍等,我们一起陪下华吉士先生。”
俞康停下脚步,扭头朝向副团长的方向,对方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俞康知道副司长要他留下的用意,代表团早有纪律规定,会议期间任何成员都不得单独同外界人员会面。如果面对的是一般的记者,副司长当然可以直接回绝,但面对华吉士这样的资深新闻主播还是慎重为好。作为世界新闻界知名人士,华吉士曾经采访过多位中国政要,虽然他已经退休,但影响力仍不容小觑。
三个人缓缓前行,渐渐远离了人群的喧嚣。华吉士和副司长轻言细语地叙着旧,交谈混杂着英文和中文。来到一处开阔的草坪后,华吉士停下脚步,“虽然我们是朋友,但我还是直说吧。我是受人之托请教一个问题。至于受什么人之托,恕我不能相告,希望你能理解。”
副司长面色平静地点点头,等着对方的下文。
“请问中国代表团的江哲心先生为什么没有按预定安排发言?现在他人在何处?”华吉士脸上保持着惯有的笑容,似乎对答案并不怎么关心。
副司长直视着华吉士的眼睛,“谢谢你视我为朋友。声明一点,我其实并不关心是谁委托的你,因为这无关紧要。中方代表团的一位成员因为身体不适没有出席昨天的会议,但他并不算放弃发言吧,我方的发言内容依据的仍是他此前准备的稿件。”
华吉士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昨天上午中方的发言与头几次的讲话内容明显重复,喏,我都能背下来了:中方一贯积极开展应对气候变化国际合作,坚持以《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和《京都议定书》为基础,坚持‘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原则和公平原则,按照‘巴厘路线图’授权,建设性推动应对气候变化国际谈判进程,在加强公约和议定书全面、有效和持续实施方面,做出自己的贡献……”俞康有些叹服地盯着这位新闻界的传奇老人,对方随口说出的这段话竟然和中方发言不差一字。
副司长沉默了几秒钟,“你想表达什么?”
华吉士的语气变得有些咄咄逼人,“我们知道江哲心先生是中国气象学界知名学者,参与制定了一系列气象政策,他的不少学术成果让中国人在气象谈判中占据有利地位。这次他的发言一直是大家期待的重点,难道他会将宝贵的发言时间浪费在重复表达上吗?所以,我们不禁猜测江哲心先生是否另有发言内容……”华吉士的话被副司长适时打断,他脸上显出微微的不以为然,“如果猜测有用,还要事实干什么?当然,虽然华吉士先生您已经退休了,但我完全不反对您将猜测到的内容在明天的报纸上全文照登。”说这话时,副司长发出轻快的笑声,冲淡了稍显尴尬的局面,俞康在一旁不禁暗暗颔首。
副司长接着说:”我倒是觉得您的委托人应该多关注会议本身,要知道还有某些个自诩大国的国家对世界气候面临的严峻局面采取了不负责任的态度,至今还没有在《京都议定书》上签字。国际社会本来希望本次会议能够取得历史性的突破,但现在看来阻力依旧很大。”副司长指向远处示威的人群,“您看吧,民众的声音在提醒我们前途多艰,中国愿意团结世界上一切坚持正义和进步的力量,为保卫地球家园而努力。”
俞康知道副司长所指的“某些个自诩大国的国家”其实就是美国,多少年来这也是中国外交场合特有的惯用词汇,这是古国几千年前所谓春秋笔法的现代活用。这次的运用无疑又是成功的,美国拒不签订《京都议定书》早为世人诟病,华吉士的注意力被成功地转移到了这个问题上,他稍稍迟疑了一下,问道:”那中国方面现在如何看待某些国家拒签《京都议定书》这件事?”
俞康不用想都知道副司长会怎样回答,实际上这个答案是唯一的,而且连字数和语气都有着严格的规定。历届代表团的成员都会在出发前背诵一些最重要问题的答案,这是必需的功课。作为外交部应对气候变化谈判特别代表的助理之一,俞康的工作职责非常明确,在这个职位上,他已经参加了几次气候会议。自从二十世纪下半叶人们开始认识到“全球变暖”的危机之后,每次气候会议实际上都成了各国的博弈场。表面上看,“全球变暖”是一个内涵非常明晰的科学问题,既然是温室气体排放导致的,那么各国减少排量就可以了。而且联合国已经制定了一套温室气体排放置换程序,排放量大的国家可以购买那些排放量小的国家的排放量,价格也算合理。但是这种看法很肤浅,在“全球变暖”背后潜藏着重大玄机,用关乎国家命运来形容也毫不为过。就在哥本哈根的这次世界气候大会上,一些国家跳出来指责中国工业排放超标,对世界气候构成严重威胁。中国代表团则严正提出,正是发达国家将大量高能耗的产业转移到了发展中国家才导致了这一现象,那么在统计这部分排放时就不应该以生产国而应该以产品的最终消费国为统计对象,如果按这个标准,中国的排放量是非常克制的。就好比所有致力于保护濒危物种的人都知道,那些热衷消费象牙制品的富人才是杀死非洲大象的真正元凶。
这种巧妙而有力的回击为中国争取了极大的主动,并立刻赢得了众多发展中国家的共鸣。实际上,正是由于在世界气候问题上存在的错综复杂的因素,才使得每次的世界气候大会变成硝烟弥漫的战场。
美国拒签《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