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快要破晓。加之一夜未眠,体力耗尽,我的面色苍白中透着没有人气的死沉,因此当家椿开门时实实在在被我吓得跳起来。我原地不动地白了他一眼,说明来意:“给我点药,创可贴也行。”他回屋从行李包里掏出几样东西丢给我,赶鬼似的关门自睡了。
回到二楼,渐觉脚步沉重,我扶着墙险些睡过去。那是木质的地板,我的耳膜在那时像是被冰封住了,毫不知觉每一脚的力道简直是铅掉地上的动静。于是我感觉有人从身后撑住我的肩膀,闷闷地说了什么,没听清,我的手缓缓僵住,愣是没握紧药,东西掉了一地,头晕眼花很想吐,紧接着人一软,彻底没了知觉。
很奇怪的是,我梦见自己在电脑桌旁醒来。显示器里开着网络游戏,家族频道人们说笑自如,而我的角色站在野外,背着法宝环顾江山,没有怪物与杀戮。我抬起头,老师在讲桌旁讲课,可我发现四下只有一个人坐着,就是我。我慌乱地往后看,所有人都坐在最后,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如此认真,认真到眼里没有我的存在。我急切地回头看着黑板,那面黑墙四周突然出现恶魔猩红的嘴唇,两根獠牙猛得从天花板长出来。刹时我被一股强力的狂风卷进他漆黑的大口,我什么也抓不住,连呼救都做不到。我害怕地闭上了眼睛,天旋地转之间,头昏脑涨,周身疼痛。
我清晰地感觉到血液在我脑后汩汩地流淌,我想再度睁开双眼,但无论怎么努力,眼睛就像被黏住了一样,或者眼皮已经不受我的控制。我像被冰封住的尸体,我的灵魂想破冰而出,身体的感官在强烈反抗着这种行动,我的听觉甚至敏锐到可以听见自身脉搏的跳动。
我撑开眼皮,看见自己鼻尖呼出的白气,浑身一冷。记忆回到破晓的黎明,我突然倒地。手探到脖子,那里圈着纱布,恰到好处的紧度。床边是一扇窗,掩得紧紧的,我透过薄薄的窗纸看见外头漆黑的夜色,又是这样黑的夜。这意味着我至少昏迷了一天,而我清楚地记得三日之限,我要去见双净。
木质的屋门,温暖得令我整掌覆了上去。二楼的走廊上静悄悄地,我不知现在是何时辰,但楼下有热闹的气息传上来,想必不晚。我倚着梯子的栏杆,注视着大堂里小福跑动的身影,唤了一声。他看见我,瞳孔逐渐放大:“姑娘醒啦。”
客栈的角落里几道目光看过来,我循着回望过去。燕公子和卫微静静地注视我,我瞧着他们手里停驻的动作,即便目无表情,却隐约表现出一种意味不明的样子。雪蜃与巫妲二人站在一侧,另一侧站着文梅。并不见友丹与妹子,连方流都不在。我把疑惑都写在了脸上,雪蜃习惯地过来牵我,当触到她的手,我微微颤了一下。
“你一定觉得很冷。”她看着我说。
我摇头,并不感觉冷,只是醒来之后发现所有东西的温度都比我高,惊人的暖。被雪蜃牵坐在燕公子的对面,他们在一阵沉默之后,终于开口对我说话了。
燕公子仔细看了我一眼,抬手抿了一口清茶,语速缓缓地:“我给自己打了个赌,今晚你若是醒了,就收你入燕庄,不知你肯不肯?”
☆、第二十九回 活僵尸
诚心而言,我并不十分明白燕公子话里的意思。他说我是一个赌,而我分明还是赌里唯一的赌注,他赌我的生死。
在短短半个时辰内,他简而概之地为我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有条不紊。从始至终我未曾开口问他一句,我以难得的冷静听他叙述,情绪由内而外地毫无波澜。我像丢了什么。
可以令我确定的是,当夜正是我与双净的三日之限。听完燕公子与我平淡的谈话之后,小福告诉了我一个地址。在前往这个地址的路上,我在脑中仔细理着眼下掌握的一些信息,在混沌与明白之间,我告诉自己事已至此。
方流所言不虚。冰尾狐利爪划过的伤口不可避免地影响了我的身心,这小东西所造成的后果我原本想也不敢想。一夜之后,当燕公子发现我时,我的体温已然低于常人,我可以感觉血液自心脏流出时稠缓的速度,不疾不徐,我遇到了生平心率最低而无任何不适的尴尬,这尴尬能为我在许多场合之下不至出现浑身颤抖、言语不畅、手足无措的情况。没有残废,没有死,只不过身体遭受了可怕的变异。这变异之利弊,我终究心里无底。
简而言之,我就是一个僵尸,一个活生生的可造之引。铸剑师所认为的天生的人引,大概就如我这样的变态。我花了相当长的时间去接受这件事,平心而论,身体毫无违和感,我还是我。
据燕公子所说,今日卯时,求仙镇发生了一桩事。镇北的绿幽茶馆遭到官府查封,离绿幽茶馆不远的告示墙上贴了一张通缉令,事情的起因是有多家镇民于卯时以前在衙门口联名地击鼓鸣冤,告的是庸医冯友丹医术不良,致使病患伤残不治,也就如同出了人命官司。令我安心的是,他与妹子在得到风声时已被方流带离了求仙镇,此刻应在铸剑村暂避风头。事情正如那名巫师所言,千秋意图清晰,不过友丹显然不买账。
北子重伤,已在当晚连夜离开求仙镇,并撤走了手下。而我猜想以他在朝廷中的地位,利用妹子阿谀奉承的手段只可成而不可败,否则很容易名声不保,事与愿违。如今妹子不见,若非他所逢迎之人对妹子并无兴趣,他也不会断然离开,那是证明他失败了,他不必为失败品耗费过多精力。无论如何,这终究是一件好事。
我走在镇外的古道上,想明白了许多事,内心里明镜一般,杂念骤然减了许多。这大概有两层原因,一是得知了目前所寻到的同伴暂无险情,我松了好大一口气;二是身体因素,我感激这样的改变。许多事在我脑中一晃而过,阴影渐稀。但当我抬头,乌云汇集,头顶的阴影倒重了几重。
果然,不多时天下起了霏霏霪雨。昨晚来过的镇郊荒野,广阔的土地上笼着滚滚烟尘,六合暗淡,天骤寒。我站在一棵茂密的榕树下,信眼寻觅着烟雨中是否有人影出没。小福不是个好的传话人,镇郊荒野,要我在这广阔无垠的四个字里找一个双净是要为难死我。
像瞎子一样在夜间观望,也不知等了多久,离约定的时间过了快半个时辰。倒不是怕他今晚不来,他若是留下一颗续命丹什么的,爱来不来。我伸手在树荫之外接了一掌凉雨,意外地发觉,这雨丝的温度挺高。
肩膀突然落了一只手,力道不重,我条件反射地抡了一巴掌,掬的水打得肩膀都湿了,自然,那只手也没得到便宜。我转身时,双净正擦着手背,看我时颇感意外:“三日不见,刮目相看。”我想着你对我的防范未免略低了些,遂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