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流从他头顶闪过。我们四目相对,我清晰无比地看到,他的面貌在这种角度与光度之下,有多么虚假。
☆、第四十回 石门幻境
我踉跄地朝前方古旧的山神庙跑,乡长紧随我后。阴郁的天色之下,地面越来越多的骨灰罐显露无遗,远远望去犹如□□的连绵白骨。出入口竟是个乱葬岗。
体力不支,加之双腿麻木,脚底踩上了一只罐子,我毫无预兆地摔倒在地。身下崎岖地布满着坚硬的瓦砾与碎骨,疼得我险些晕厥。我强撑着回头,乡长已顿住身形,自身上抽出几张咒符,当风扬起,自如地布了一张结界,封住了窄小的阴山出口。他回身将我扶起,我望着触到咒符现形的阴灵,一阵胆寒,它们却害怕地不敢再靠近了。
阴山在石门县南郊,二者之间几乎没有人迹,只无数的山神土地各自占着一席之地,平均几步便有一尊。这些形同虚设的神灵,满身剥落的漆彩,奇形怪状的神态与诡异的面容,在这夜色之下比之鬼怪毫不逊色。大概人怕到极致,便以为温驯谦和的上神都敌不过凶神恶煞的小鬼,不如以鬼克鬼、以毒攻毒来得安定人心。
世道如此,我忽然明白道法的有效。假如手边正有一样散退恶灵的法器,人不至到如斯憋屈的地步,我也不会这样拖累乡长。今日卫微说过要我们修习道法,假以时日驭起法宝,未尝不能早些回去。如今想来,就算我不是法宝之主,若能习一身防御道法,倒也全然不亏。
入夜的石门县城,与东山岛迥然不同,这里感觉不到丝毫人息。我们抬头看那漆黑的门楣,糊着三个石刻的大字,但毕竟心下惊慌,看不了多么仔细。但门楣以下,却没有门。这一丈多高的石门框内,乌黑得犹如九重地狱,伸手不见五指。
这样的光景,我是决计不敢贸然进去的,便看着身旁的乡长:“石门县难道是空城?你看天色也并非黑到无光,这里望进去却如深井一般。”乡长接道:“好像月光进不到城里?”我闻言一怔,不禁缓缓点头。
“石门县有座古刹,历来香火鼎盛。刹内有一位带发修行的着名琴师,前来烧香祈福的香客多是冲着这位琴师而去的。但近日有古刹僧人外逃,到处传言古刹闹鬼,那名琴师被女鬼附身,所弹之琴如魔音穿耳,扰得整座石门县城不得安生。”
“这就是你所说的不太平?”我问乡长,他朝我点了点头,我变色道:“看现今连本县百姓都举家外迁了,我们还是另寻宝地吧,我不想再见到鬼了。”
“女鬼附身倒还可信,但魔音穿耳却有些无稽之谈,你现在可有听到琴音么?”
琴音倒是未曾听到,南郊的野鬼之声却恍惚听到了,似乎耳际还有丝阴凉之气。“乡长,你要进去吗?”我问。
“我无意回头。”他定定地望着我,那目光就是为了说服我前有虎狼后有追兵,要想活命只能硬着头皮进去。我哭丧着脸,与他握手,语气特别诚恳:“不如在进去以前,先想办法联系你家公子吧,我怕进去之后便没有机会了。”这点他倒是听我的,当下从怀里掏出一张符咒纸,三两下叠成鸟儿的样式,听他默念一句简短的咒语,竟见那鸟翩翩飞起,周身散着奇异的金光,升入高空隐进乌云,便不见了踪迹。
可即便铺了后路,望着极黑的石门,我也没有胆量敢迈出一步。我做着复杂的思想斗争,对于未知的恐惧胜过于对鬼神。我总觉得,眼前这座县城所散发的森森鬼气比之身后那座苍凉的阴山有过之而无不及。
乡长一直无言地等我自己下定决心,但等了许久也不见我动弹。他突然牵起我纠结的手,掌心的温度比我身体的任何一处都温暖有力量,我抬头惊讶地对上他的眉眼,他为我兜紧帽兜,低声说:“不用怕。”
于是他拉着我走进了黑暗。
这一瞬间我紧紧地闭着双眼,握住乡长的手,力道也许连我自己都无法想象得重,对黑暗的无法招架使我以为有无数阴灵欺身爬上身体,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毛骨悚然的厌恶感。
但我感觉有暖风拂面阳光笼罩,乡长只迈出一步便顿住了。他紧了紧我的手,示意我看。刺眼的光芒穿透眼皮进入眼底,使我不得不正视眼前惊人的事实。
没有妖魔鬼怪阴风如刃,只有明媚的天,热闹的街,来往的人,一切都是如此和谐欣欣向荣。我窒了窒呼吸,呆呆地望着乡长:“这么快就上天堂了?”怎么也想不到,这一脚迈进竟是这样痛快的结局,我甚至还没感觉到死亡的痛苦。
他静静立着环顾这片晨光乍起的小城。有欢快嬉闹的孩童从我们脚边穿梭而过,掀动了他的衣摆,他不动声色地避开,冷漠得像没有看到。
“这一切都是幻境,假象。”乡长深皱眉头,丝毫不敢放松戒心,“不要被周围事物迷惑,小心陷入。”
我当即屏住呼吸,眨眼之间星辰变化日夜颠倒,的确有些蹊跷。是个阴邪之地,尽管我不知即将会发生什么,但所谓幻境,考验的是人的品性修为,正如佛家六恼——贪、嗔、痴、妒、慢、疑,若是惹上其中一样,大概要困死在幻境之内。这石门县是个怎样的地方,难道真如古刹僧人所说,是被女鬼所控么?但既然是鬼,这一处幻境要验的哪是什么人心,非得有进无出,方是厉鬼的目的。
乡长说:“找到出口,我们尽快离开。”便带我行走在人潮之中。
只是几步一个周期,季候与天色竟自如地切换起来。才是春-色怡人,一时便夏意盎然,半晌却是秋高气爽,须臾已是漫天飘雪。迅速变换的天气,令我们惊诧不已,身体在时冷时热中煎熬,唬得我们措手不及。而周遭的人物与场景,也连同季候一齐变化着,人们时而在梅雨中撑起满街的油纸伞,时而在严冬的雪地里裹蓑衣前行。
独我们格格不入地地埋头行走。短短一条街道,竟是走了无数个春秋。
☆、第四十一回 古刹
不知觉间,时节停留在傲雪凌霜的深冬。路到尽头,竟是无路可走。道旁房屋拥堵如盘蛇,余脚下积雪深尺的笔直银道,畅通无阻。拦截在眼前的,是一座依山耸立的庞然建筑,晨钟悠悠,浑厚低沉。
“古刹?”我惊骇,想不到一旦走进这鬼境之内,此地竟是避也避不开。若身旁密集的房屋是盘蛇之躯,那眼前这座大雪之下拔地而起的古刹犹如遮天的蛇口,我甚至隐隐能嗅到自蛇腹散出的腥臭邪戾之气。
乡长低头望着我:“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看来,眼下只有进去探一探了。”他牵着我率先踏上百多阶的石梯,我不敢犹豫,紧随其后。
怪的是一旦进入古刹界内,如注的风雪便骤然止了,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