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触已经相当有底,它们好像明白我是个无神论者而一次又一次地践踏我脆弱敏感的三观,非逼得我发火才甘心。
我没跑出多远,白茗就出现了。但我眼尖地发现,他的身体相当不稳,肢体动作很不协调。料想白茗体内的琉璃很是力不从心,我可以大胆猜测为那两个道人收去的琉璃并非她完整的魂魄,此时的琉璃一定柔弱不堪。一旦让她吸走我的阳气,大概就像吃饱喝足的恶鬼,后果不堪设想。
当下我稳住自己,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一边飞快转动自己的脑子,想着办法对付这只半人半鬼。白茗一步一步靠近,神情贪婪,却不敢贸然欺身。我仗着身上有符,便想着跟她说话分散注意力,兴许能挨到乡长回来也未可知。
“琉璃姑娘,人鬼殊途,你何必如此阴魂不散?你看,白公子方才可是被你吓得不轻。”我猜想这二人既然有情分在,这个话题应该能吸引她的注意力。
他面色无颜,我也看不出她究竟有无动容,只是他的步子顿了下来,不再朝我逼近。我紧紧盯着他,在一阵寂静过后,她阴笑道:“此生与他无缘,死后定要与他纠缠,这本是他欠我的。”
我小心翼翼地问:“不知,姑娘与白公子生前有何恩怨?”
她顿了顿,忽嘲弄地笑道:“你想拖延时间?”我的心提了提,好在没慌乱地摆手否认,那便是此地无银了。她不见我言语,却被我一语弄得悲从心起,自己因沉声道开了那逝去的一生浮华:
“我与他本是师出一门,是我师父将我们拉扯大的。那年我十六,他说,再等两年,便向师父恳请准了我们的婚事……”
通常前景美好的故事,结果都很悲情;通常和谐的表面,实则内里都很阴暗。琉璃与白茗皆是孤儿,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郎才女貌共结连理似乎无可厚非,说白了那是天经地义,不可能有旁枝末节。
可我们总会误了许多细节。比如,风雪原来是个年轻姑娘,琴艺无双,拥有倾城之颜,除此之外,为人师表的气质很令后来的白茗倾心。在琉璃十六岁那年,白茗允她终身;却在她满心期待的十八岁那年里,亲眼看见自己的师父与挚爱出双入对。
琉璃心气不高,性子极其怯弱。白茗有意瞒她,她便隐忍不发,始终以为这男子还很在乎二人过去的情分。直至她有一日偷偷跟踪他们到了石门县。
琉璃说:“师徒苟且,那是江湖不齿的,因而他们常常出去幽会。石门县的古刹原是我与他曾经海誓山盟的地方,只是没有想到,此后他二人每年去四次,与我们往日竟是一模一样。”说起往日,她眼底不知浮现出怎样幸福的光景。我想起幻境之境,四季之下令人动容的绵绵情意,大概便是他们曾经有过的美好吧。
“那年七月,中元节,日子不吉。我又跟在他们身后去了石门县,途经玉峰山,师父突然失心,往深山中的黑松观跑去。他在后面呼喊,却怎么也跟不上。我放心不下,觉得此事蹊跷,便也跟去了。黑松观在深山之处,我循着他们的脚印,发现脚印一路探进观内,我心里害怕,不敢进去。”她突然捂住脸,状若痛苦,嘴里念着什么,我大胆朝她迈近几步,才听清,是一个名字——“常玉卿”。
“琉璃,后来呢?”我企图唤回她的神智,她痛苦的模样实在令人心疼。她抬起头,用白茗惊悚的眼眶望着我:“后来,我很痛,痛得失去知觉。等我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已经死了,尸体上,全是虫子。”
是灵魂徘回在生前去世之地,望着自己的尸体,那种心情,谁可以承受?琉璃就那样不明不白地被夺取了一魂一魄,黑松观内的常玉卿要她回到石门县编织幻境,他承诺,只要她肯为她镇守石门县,替他敛取亡灵精魄,他可以将白茗还给她,也可以让风雪死。待到石门一灭,他甚至能还她魂魄,肉其白骨。
天下再也没有比这还诱惑琉璃的条件,毁一座城,挽救自己的爱情。走投无路,魂魄失散,为妖道卖命,来生赎罪吧。那时她便是这样想的,她觉得很满足了。
风雪死后,琉璃藏入白茗体内,进入古刹带发修行。因他琴艺得风雪真传,闻名而来的百姓越来越多,琉璃计谋得逞。她择日施展幻术,将全城百姓困在了幻境之内,只等时日一到,常玉卿能还她阳寿。
“再多等几天,只要几天,将你的阳气给我,我就可以和师兄在一起了。”我难以想象一个为爱如痴如醉的女子,会干出什么事来。但眼看她显然即将支撑不住这副身躯,我不得不提醒她:“如今你魂魄未全,即便我给了你阳气,你也无法全然生还。”
她冷冷一笑:“不怕,有了师兄的身体,那两个道人再慢慢对付。姑娘,念在我琉璃一生未做出伤天害理之事,你就成全我吧,来世我当牛做马定当报答。”
她说这么多,原来只是为了要我交出自己的性命。
☆、第四十六回 九曜之主
我心里浮出惧意,却嘴硬道:“琉璃,你的身世并不算可怜,打动不了我。”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为壮胆将脸一仰,又说:“不过我念你本性善良,很想帮帮你。”
白茗的嘴角扯开一个弧度,配上那样一双眼,使得我仰起的脸庞瞬间便俯低了。“做鬼是很可怜的,”她突然幽幽地感叹起来,“飘荡无依,忌惮神灵,无喜无悲,终日藏匿在黑暗之中,我好冷,好冷啊……”她一脸期待地望着我,“姑娘,你说,你有什么办法可以帮我摆脱这些?”
“你阳寿已尽,本该轮回去的,我能帮你的,最多替你找回余下的魂魄,使你不受飘荡无依之苦。”至于生死人肉白骨,一我不是神仙,二我不会道法,夸下海口兴许能求得她暂时放过我,但我不能不考虑清楚后路。我怕她不甘心,便又补了一句:“你与白茗今生不能相守,来世定能做一对恩爱夫妻。”
“我与他今生不能相守,今生不能……”她喃喃自语,将眼一闭,“你说的,替我找回余下的魂魄,包括常玉卿手中的命魂与力魄,你,说话可算话?”
我见她态度松动,又是我自己引的一劫,便道:“既答应了你,若办不到,你再取我阳寿如何?”她闻言一笑,笑容凄美,早已无力与我周旋,终于松开了紧撑竹条的手,身子一软,便顺势昏了过去。
我小心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呼出一口气,又定睛看了他许久。其实心里本并无多大的把握劝服她信我,唯一的筹码是捏准了她的心头恨。这是个为爱痴醉的女子,却生了一副大好的心肠,情人与至亲的背叛,始终扭曲不了她的性格。她不应该恨风雪,也不该恨白茗,她唯一恨的,大概只有常玉卿。是这个妖道毁了她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