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这位年幼时不得不离开此地的沈天云而言,也许沈母的心愿亦是他不得不顾虑的地方,毕竟,能与丈夫名正言顺地列于祭祠之中,这是天下多少女子合该应得的,沈母一生却始终没有得到。
而柳夜阑看向沈天云那位夫人时,神情却难掩错愕。因为这位夫人……好生面善。
论理,沈天云的夫人养在深闺中,嫁给沈天云之后也应在后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柳夜阑又未与沈天云打过交道,怎么可能见过对方。
但事实上,柳夜阑确实没有见过对方本人,却无数次见过对方的……画像。
应该说,整个京城的男子,或者说到过京城的男子应该没有不认得这位沈夫人的。
柳夜阑相信,如果是童青在这里,恐怕能直接与这位沈夫人打上招呼。
以童青花天酒地的范围来看,这个可能性是极大……可是,沈天云追随韩大将军应是在边关效力,又怎么会娶了京城名声赫赫的这位?
不待柳夜阑思虑清楚,那位沈夫人已经朝宗族长辈行完大礼匆匆避过众多男宾朝后宅去了,但震惊小镇的花容月貌还是激起一片沸沸扬扬的讨论:“呀,天云这小子果然是出息了,娶的媳妇儿也那般好看!”
“就是!比他娘当年还俊哩!”
“哈哈!他爹没当上官儿,他怕不是要给他媳妇儿挣个凤冠霞帔回来?”
柳夜阑想了想,沈应氏到底是什么来历与他们要查之事无关,既然对方已经嫁人为妇,见举止行态亦与那等闺阁妇人一般无二,眉眼间一片幸福安宁,若是自己多嘴一句打破这般宁静便是不美了。于是,他便打定了主意不在安平提及此事,甚至下定决心回去之后也叮嘱童青,约束好他们从京城带来的随从,绝不可多嘴多舌。
那头,沈氏族长见沈天云上香祭祖,仪表堂堂气度不凡,不由拈须而笑,深觉自己为沈氏百年荣光又下了一步好棋,看着手边墨迹未干的三个名姓,不过提笔而就之事却能如此深谋远虑,一时间他都有些自我陶醉了,自觉连合上族谱的动作都带了些指点江山的高深莫测。
却听沈天云突然道:“伯祖,且慢。”
沈老族长动作一顿,看向沈天云道:“哦?天云还有何事呀?”
沈天云目光缓缓扫过一众族人,嘴边似笑非笑道:“伯祖,当日族中上下待我的恩情,天云始终铭记于心。”
沈老族长心间一跳,不由升起不好的预感,沈天云突然找上门来,出俱了韩大将军手书的升迁令,要重新归宗之事至今,也从来没有提及当日的怨恨,沈老族长只当这小子将来为官必须要有宗族为依靠,否则双拳如何敌四手,当日之事自然是烟消云散不再提起,谁料如今归了宗怎么这小子却反而再说当日事了?!
他皮笑肉不笑道:“天云,你现在是我沈氏族人,族中自然当你是自己人多多照拂!反过来,你既是沈氏族人,事事亦需为沈氏多多考虑!”
这番话威胁之意不言而明,我既然能现在把你列入族谱当你是自己人,自然也能把你从族谱中抹去。大家有共同利益,你也不可以小家子气追究当初,否则大家一拍两散!
这番□□气息其余沈氏族人隐隐约约觉察一些,看着这对伯孙,不由屏气凝神。
沈天云却是微微一笑:“我既是沈氏族人,伯祖所说的自是应有之意。只是……”他漫不经心看了族长一眼:“我既已经归宗,父亲名下那不相干的人,自然是哪里来的,就哪里去吧。”
场中一片死寂。
这、这、这是要逼族长将族谱里当初过继的沈氏子弟给迁出来啊!
沈老族长更是不由自主将那族谱捏出了一角皱褶:原来这小子打的这个主意!
当初,主张过继一事……可也是由他来操办的!如今要将人移出沈父名下,何尝容易!岂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
他面色一沉,却在触到沈天云目光之时,不由心脏一缩,那是什么样的目光啊……看着人,不像在看活物,反倒是在看个猪狗似的,冰冷血腥,他突然想了起来,他这位侄孙……在韩大将军帐下,那也是杀过人见过血……甚至杀不少人饮不过不少血的……升迁书上那句“身先士卒悍不畏死”八字考语不由又浮现在他眼前……
他深吸一口气,随即换了个慈和笑容道:“我当是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事,不值一提啊,当日既为了你父续香火才过继的,你既然已经归宗,自然也不必如此了,过继之事当然作罢……”
他话音未落,却听一声凄厉尖叫:“沈幕你个老不死的!你敢动我儿试试?!”
这惊变乍起,叫蒋柳在内的所有宾客都看住了,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疯妇人突然冲进场中,充血眸子看向沈老族长,一字一句阴毒地道:“你敢动一个试试!”
沈族长不由面色难看:“老六家的!你成何体统!当初说得好好的,本是为了续香火才过继,当初天云他娘回来的时候,你做了什么心里清楚,现在不过将你家小子挪回原地而已,你有何不服的!”
这妇人目光怨毒地看向沈族长:“当初是你说的!是你说的!现在江儿都不在了,你却还敢动他!”
沈族长神情冰冷:“沈江本就不过是旁支而已,如今回到他该回的地方有什么不对的!”
这妇人突然一把冲到祠堂里,沈氏一众族人惊呼出声,连连上前阻拦。
祠堂重地,乃是先祖英灵所在,怎么能叫一个妇人冲撞了!这岂不是打整个沈氏宗族的脸面!
这么多沈氏族人前往阻拦,不过一介妇人而已,还能拦不下她?
可是叫所有宾客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这妇人突然犹如发狂的恶犬般,力大无穷,沈氏中的壮汉都被她甩到一旁,轻易制伏不了,更不用提那身材单薄与弱之辈,好不容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三五个强壮地压住了她,她却突然张开一口森森白牙,转头咬向周遭诸人,只听惨烈的痛嚎伴着鲜血横流,宾客们甚至还看到这妇人咽下一块血肉,继续张口撕咬,直如嗜人的野兽般!这场景简直血腥惨烈叫所有人感到惊恐无比!
那些原本仗着力气压制她的沈氏族人都骇得屁滚尿流,哪里还敢压制她,连挨着这疯狗一般的妇人都不敢,有多远跑多远,其余沈氏族人连同众多男宾,俱是惊叫着后退连连。
那妇人却是根本不管这些孬种,只冲进祠堂,一把抱住一个牌位,不知从哪里摸出块脏兮兮的破布来小心翼翼地擦拭:“江儿,娘的江儿……娘对不起你,绝没有人能动你分毫……”
那已经被族人架到后边的沈族长此时看到这妇人疯疯癫癫的模样,喘着气朝周遭怒道:“反了!反了!岂有此理!老六家的必是中了邪失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