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这样的人才。但当她冲到对面,我的心骤然缩成一团,犹如堕进了冰川的深渊里,没想到,我和她会以这样一种方式重逢。
她说她在东圣发了财,过得很好,她要我来投奔她。原来,大宝做了将军,我和她竟要在战场上兵戎相见。是我疏忽了,那镯子本就不是寻常物,在满目苍夷破败的地方会平安地住着高门大户的深宅大院,家仆教养有礼且训练有素,哪里会是普通的商人?
大宝,你可曾料到,我们姐妹会如此相见?
李大宝扫一眼我和我的军队,拍马出来高声喝道:“呔!东圣国镇国将军李大宝在此!你是何人?报上名来,本将军不杀无名之将!”
我缓缓上前,却被素问扯住,营下一员先锋已经冲出来喝道:“休得无礼!东圣国金凤太女殿下携先帝玉玺在此,你这乱臣贼子,还不快投降!”
李大宝吐口唾沫:“呸!什么金凤银凤、先帝玉玺,东圣国只有一个女帝,也只有一个太女殿下在京城,哪来的什么假太女!”
先锋气得火冒三丈,还要再骂,我拍马迎上前:“刘圣王原是篡国逆贼,弑君杀主,屠杀百官谋朝篡位,名不正言不顺,是为不忠不义不仁;无视祖宗法令,屠杀皇族血脉,是为不孝!更何况她倒行逆施,滥杀无辜,荒淫暴政,民不聊生,是为无德无能;敢问李将军,此等她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无德无能之辈何敢称帝王?!何敢为东圣人主?!再问李将军,刘圣王窃国以来,所为如何?为何暴乱四起,民怨沸腾?为何饿殍遍野荒无人烟?!将军为此等人效忠,是为国还是为民?只怕为天下人耻笑,不过愚忠耳!”
李大宝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我,沉静道:“食君之禄,忧君之事,你不必多说,各归其主,今天你要想入城,就得先过了我这关!”说完提刀就砍了过来。
我默然,大宝还是这脾气,她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今日走到这一步,也许有她自己的难处。
评心而论,大宝的刀法很不错,但是敌不过我身手敏捷,十招后被我挑翻马下。我的大军立刻发出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大宝咬牙闭了眼道:“你杀吧,我大宝若出声求饶就不姓李!”
我不由一笑:“将军此言差矣!将军固然忠心可嘉,可将军有没有为天下的黎民百姓想过,天下苦战久矣,连年征战,人丁稀薄,民困至死;外又有西燕虎视眈眈,难道将军忍心看东圣灭国吗?”
李大宝哼一声,道:“西燕出兵乃助我王平叛,何来灭国之说,你是一派胡言!”
我收回权杖,大宝就是嘴硬,她如何会不知道:“将军何必自欺欺人,莫非将军不知西燕当初是怎么灭了尤女国?如今西燕只是陈兵边境,何以青月国退兵四十里?!今日之势,东圣积弱久矣,君不正,国无民只恐一朝亡国而无还手之力。将军不若投诚,我左丘瞳明发誓要重整河山,让东圣昌盛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如今复国之期指日可待,将军又何必为虎作伥,与天下百姓为敌呢?”
大宝皱着眉头起身,面色不定,眯着眼瞧了瞧我:“你待如何?”
我一笑:“放将军回城,望将军仔细思量,为天下着想。”我打马回去,大宝上了马叫道:“喂,左丘瞳明,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我回首道:“将军好自为之,我明日等将军回话。”
夜晚,城中稀稀拉拉亮起几盏昏黄的灯火,大多是巡逻的灯笼,满城皆是漆黑。东圣的百姓大多数是没有钱点油灯的,便是富裕人家也舍不得。
李大宝的帅帐在城楼下,我进去时,她正一个人坐在灯下一碗一碗地喝闷酒。我啧啧嘴,从房梁上跃下夺过酒碗闻一闻,大宝一怔,门口的卫兵已经惊叫:“什么人?!”一边冲进门内,长茅对准我。
李大宝回过神来,惊喜地叫:“无双?你怎么来了?你们都下去!”卫兵疑惑地互望一眼出去。我嘴角撇撇:“大宝,这酒烈了些,你一个人喝什么闷酒?”
大宝拉着我坐下,不好意思道:“哪里,干坐无聊喝酒解闷而已。”我们两个说了些别后的近况,大宝忽然想起,问道:“对了,无双,你怎知道我在此处?莫非是我姨母告诉你的吗?”
我给自己倒碗酒:“找你还不容易?如今你发达了,竟然当起将军来。”
大宝沮丧地叹口气:“狗屁的将军,我这将军当得好生窝囊,不说了,你不是逃难吗?听说还娶了夫郎,怎不带来叫我瞧瞧?”
我心头一酸,道:“姐姐莫提了,我如今正是伤心失意人,到头来一场空。”大宝嘿嘿一笑拍拍我,大碗地灌酒。
两个人喝了五分醉,相互扶着从房门里出来,看外头白茫茫一片,酒气上来也不觉着冷,大宝打着嗝搀着我回后院,一边安慰我:“妹子看开些,来来去去,总有不如意之事。你放心,只要有我大宝一天在,就不会叫你没饭吃。男人嘛,多的是,赶明儿个,姐姐再给你找个俊俏的,多着呢,保证你看了……”
大宝突然一下咽住,身形也跟着一僵。我喝得有些头昏,擦擦眼,一看面前站着的正是清儿,披着厚厚的斗篷,手里提着饭盒,在雪地里俊雅如玉,旁边跟着两个小厮,美人师父的书童提着一盏灯笼。我眨眨眼睛,肚里腹诽,怎地出来打仗还带着清儿?清儿的伤果然好了许多,恩,这是给谁送饭呢?
清儿斜睨一眼大宝,大宝讪讪咳嗽一声丢开我站直身。我嘴角一抽,你个见色忘义没出息的,看不起你!
清儿眯起眼睛看我,上下打量一通,尖锐地问道:“水三小姐别来无恙,怎么有空来这等地方?”
我嘿嘿笑道:“来看看大宝,顺便看看你的伤。”清儿没再说什么,转身回房去。
大宝讪讪看他进了屋,长出一口气,垂头越发地沮丧,我顺着她的目光瞅瞅清儿的房门,咳,大宝到底还是难过美人关嘛。
我问她为何清儿会在此,大宝抓抓脑袋:“如今四下都不太平,我在此地打仗,原想送他到乡下避一避,可是他不肯去。我怕姨母年纪大了,照顾不到他,便带着他到了东女郡,可是眼下,唉……”
小书童在门口叫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进来?!”
大宝脸上露出些须忐忑不安的喜色来,我们进了房,书童掩上房门,屋内帐暖灯明,火炉上热腾腾地炖着茶,比我那帐篷可是暖和了不知多少倍?我似笑非笑斜一眼大宝,倒是会心疼人。
清儿把饭菜摆上来,添一副碗筷,我和大宝狼吞虎咽。清儿眉头一蹙:“莫非你一路都没吃饱吗?”
我老脸一红,嘿嘿,那啥,清汤挂面很久了,瞧见有好伙食自然不能亏待自己了。清儿眸子一闪,把我从头到脚又看一回:“水三小姐何时到的?”
我吃饱喝足,拍拍肚皮:“今日。”
清儿的眼中精光一闪,不再理我。
我问大宝怎么来东圣做了将军,大宝嘴里塞了东西,一边嚼一边道:“以前在青月的时候没告诉你,怕泄露了我的身份惹出是非。我家原本是在东圣国世代为官的,我和娘因为出了事才流落青月国。后来姨母来信叫我们回去,说叶落归根,在一处也好有个照应,娘身体不好,一直拖着,后来你走了之后不久,娘就去世了,我打算回东圣看看姨母,姨母年老回乡前,向朝廷举荐我,后来朝廷就下了军令,让我继承祖业复职,这一打仗,我连升三级派到此地做起将军了。”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大宝叹口气,继续吃:“这仗打得……日后之事难说,我正为此事发愁,不瞒你说,我今日才败了阵,明日恐要恶战一场。对了,你来的正是时候,今晚就带上娄公子速速离开吧,我怕明日吃了败仗连累你。”
正在整理东西的清儿看一眼李大宝,眼底意味不明,又瞅瞅我,忽然插一句,冷笑道:“水三小姐此行恐怕不只是为看望旧人。”
大宝从碗碟地抬起头,疑惑地看我:“啥?”
我咧咧嘴:“清儿真是冰雪聪明,我来一是看看清儿的伤势,和大宝叙叙旧,再一个嘛,是劝降。”
大宝嘴里的饭一口喷出来,呛得直咳嗽,我连忙拍她的背顺气,把茶端给她。大宝一口气灌下去,顺了气:“我说妹子,你逃难怎不来投奔我,怎么跑到对头家里去了?”
清儿挑眉看我一眼,不语。我咳嗽一声道:“姐姐,你一向是侠义心肠,为什么要为这样的朝廷卖命呢?左丘薇谋逆篡朝,不施仁政,天下苦乱,百姓对左丘薇恨之入骨,四面倒戈投奔新军,为什么姐姐要不顾道义阻拦新军呢?”
大宝愣愣看我,啧啧嘴:“妹子,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别人可去投奔左丘瞳明,我不能。”
“为何?”
大宝郁闷地看看我:“我家是刘圣王治下的家臣,当年左丘瞳明被偷偷送出皇宫,我娘奉命一路追杀,但还是叫她逃了。主公大怒,降罪下来,将我家逐出家臣谱,免去官职,祖产没收,主公的旨意,一日不抓到左丘瞳明,我娘一日不能回东圣要回祖业。娘是家中独女,姨母只是表亲,这家业败在手,娘又气又急,带着我和爹爹远走青月国查探左丘瞳明的下落。那几年贫困交加,不久爹爹去世,娘也劳累成积……不管怎样,我家本是刘圣王的家臣,我不能背叛旧主,落个不忠不义!”
切!我不屑地抱怨道:“可是刘圣王已经把你家逐出家臣谱,已经不是她家家臣,算不得背叛旧主!再一个,如此之忠义比之君臣大义如何?比之天下大道又如何?”
清儿转着眼珠子看看我,又看看大宝,收拾碗筷。
大宝望望清儿,眸子暗下来:“虽说如此,我家毕竟当年追杀左丘瞳明,此一罪已经等同于弑君谋逆,投降也是死,还落个贪生怕死的骂名,倒不如我战死在沙场上,也还成全个忠名。妹子,你莫劝了,心意我领了,带着娄公子去吧,明日莫上战场,我可不想与你刀兵相见。”
我鼻子一酸,朝她笑:“姐姐,左丘瞳明颁的令你不知道吗?凡投诚者,过往谋逆之罪不咎,你还担心什么?我说你无罪,就是无罪!”
大宝拍拍我的肩:“妹子,你太过天真,把人家的话都当了真,她还说将来王女犯法,与庶民同罪,嘿嘿,有很多事只是哄底下的百姓而已,当不得真。我意已决。”
清儿手上动作一顿,瞥她一眼。
我看着大宝道:“姐姐,若我就是左丘瞳明呢?!”
屋里陡然静得掉根针尖都听得见,大宝凝望我,唰地抽刀出来,刀刃顶着我脖颈:“你若是左丘瞳明,就别怪我今日不念旧情!”
我对上她的眼睛,正色道:“我就是东圣国前太女左丘瞳明,今日在阵前和你对阵的人就是我。是你家曾经追杀的人,也是后来你在巷子中救回来的干妹子。从前你救我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我是谁,我的命是姐姐你救的,没有你,我早死在清儿手里了,如今还你一命也是应该。姐姐,你要如何我都没有半句怨言。”
李大宝喘着粗气,我啧啧嘴又加一句:“只是姐姐,你发财的时候别忘了分我一分好处。”
“我呸!”李大宝淬我一口,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个兔崽子,前头说的一道一道的,差点叫老娘感动地掉眼泪,你她娘的原来是哄骗人呢,转个弯就要有好处莫忘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