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吼声中,那人摇了摇头,他无力地软倒在榻上,喃喃说道:“殿下从密道走了,早走了。”
赵俊还不死心,他猛然揪起这人,喝道:“他从哪里走的?”
他一连摇晃了几下,那人也只是无力地说道:“走,走,走……”无力地吐到这里,他头一歪,停止了呼吸。
赵俊白着脸,嘶吼道:“来人,遍搜皇宫,所有地方一一寻清!”
几乎是他的声音一落,殿外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没用的。”
众臣齐刷刷回头,殿门外,站着云鬓高挽的弗儿,她走向赵俊,低声说道:“这三日里,不管是我们这些嫔妃还是他的贴身太监,都只能远远地与他说两三句话。起先我还以为他是诸事繁忙,没有心思理会我们。现在才知道,他早就有准备了。”
赵俊狐疑地盯着她,沉声问道:“你是他的女人,自是替他说话了。”
弗儿腾地一声,愤怒地撕下自己的面纱,露出那张因怒火而扭曲的丑脸。她尖声叫道:“赵家郎君,你怎么不说我也是你送到宫中来的,与你早就是绑成一体的?还有,你看我这个长相,会有男人愿意碰我吗?”
这个长相,是让人不敢碰。赵俊迟疑道:“可是,十五殿下的眼睛不是看不到吗?”
弗儿见他还是不信自己,更加气恨了,她咬牙争道:“是啊,他是看不见,可他摸得出。赵家郎君凭什么以为,让他一个美姬数十的殿下,愿意碰我这个残败之人?”
她腾地越过赵俊,从袖中掏出一柄短剑,“滋”地一声,狠狠地插入那个替身的胸口。那替身已经死去,这一剑虽深,却也不致鲜血四溢。
插了一下,弗儿似是与十五殿下恩断情绝,又似是解了胸中的无名郁恨口她咬着唇退后一步,随着手中的短剑砰地一声落地,她突然以手掩脸,伤心地哽咽起来。
看到这一幕,众臣的目光从弗儿的身上收回。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们已经没有心情跟一个小小的后宫姬妾计较了。
赵俊的目光也从弗儿的身上移开,他沉着脸说道:“不管如何,一定要秘密找到十五殿下。只要他还没有出城,我们就还有机会。”
另一个大臣点了点头,道:“有理。今天晚上,我们便拿着这颗人头,绑上五殿下,去见过卫将军吧。”
他的意思,众人都明白了。几人相互看了一眼后,点头道:“对,这个就是十五殿下。卫将军见了他的人头,必定会满意。”
这意思,却是想用这颗替身的人头瞒天过海了。
几人商量到这里,同时看向还在嘤嘤哭泣的弗儿。就在这时,弗儿以袖拭了拭脸,她转向众人哑声说道:“冯夫人昔日待妾甚厚,现在十五殿下死了,妾也不用在主仆之义和君臣之情上挣扎了。”
一句话,却有几重意思。既点明了她与冯夫人的交情,又表示同意众人所说的,十五殿下已死。
众臣本有杀意,听到她这句话却是一愣。同时忖道:是啊,这个弗姬本是冯夫人的贴身婢女,冯夫人没有发话前,还是妥善安置的好。
想到这里,他们收起杀心,凑在一起又低声议论起来。
这一个晚上,注定是不会平静的。就在十五殿下的人头被割下,众权贵完全控制住皇宫,派人大开城门迎入卫子扬时,没有人注意到,弗儿不见了。
连赵俊这个一直把弗儿挂在心上的人,这时也不再在意弗儿的去向。本来,他与众臣都早就安排了人手注意她,必要的时候会动手杀了她,毕竟,她可是出了名的受十五殿下宠信的姬妾。现在嘛,她既表了态,又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妇人,便没有必要在意了。
满城灯火中,城门大开,权贵们列在两侧,等着卫子扬入城。
而卫子扬,这时正在盯着木盒中血淋淋的人头,和五花大绑地跪在地上的五殿下细瞧。
看了一阵,他抬了抬眸,挥手道:“拿下去。”
“是。”
盯了一阵宛如丧家之犬的五殿下,卫子扬缓缓走近。
他右脚一提,“砰”的一声重重踢了五殿下一把,冷着嗓子低吼道:“抬起头来!怎么,你连看我也不敢了?”
五殿下慢慢抬起头来。
他形容憔悴,眼角皱纹密布,哪里还有数月之前的意气风发?直如老了二十岁一般。
一对上卫子扬的脸,五殿下唇动了动,温柔的,低低地唤道:“子扬。
“子扬。”又唤了一声,他那原本黯淡的眼神突然明亮起来,紧紧地,渴望地看着卫子扬五殿下喃喃说道:“子扬,你来了?”
他这横样,这语气,让卫子扬恶心至极口他青着脸右手一扬,重重一个耳光甩出。“叭”的一声把五殿下挥落在地,还滚了几滚后,卫子扬已没有了任何心情,当下他厉声命令道:“一并押下去。”
“准备进城!”
“是。”
冯宛走来时,卫子扬已经提步见他在众幕僚的筹拥下大步离去,冯宛连忙跟上。
这时刻,六千亲卫整齐地排成两个方阵。腾腾燃烧的火把光,寒气森森的刀枪阵中,卫子扬所到之时,他们会齐刷刷低头,右手按在胸前口行了一个昔日南鲜卑的大礼后,目光热切而兴奋地看着他。
一步一步的众六千人中走过一直走到官道上,卫子扬翻身上马。
然后,他缓缓掉转马头。
随着他转头六千人齐刷刷单膝跪地,嘶声叫道:“参见吾王!”
“参见吾王一”
“参见吾王一一”
一声又一声嘶喊,直是声震云霄。风声,呼啸声,马嘶声,在这个有点炎热的夜晚交织出一种让人热血沸腾的力量。
卫子扬昂起头。他右手长戟一举,纵声喝道:“千秋!”
六千人同时应道:“千秋一”
“……千秋”
排山倒海的欢呼声中,卫子扬昂头放声大笑。
他的墨发,在夜风中四散飞扬,他那血色的凤眸,这一刻明亮灿烂,他笑得开怀,笑得意气风发,笑得雄心万丈!
这一刻的他,已是真正的一个王者!
他这一笑众人跟着大笑。一时之间,天地都在回荡着他们的笑声。孤零零站在路旁的冯宛,微笑地看着这一幕。这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卫子扬身上,没有人看到她这个妇人。
“千秋”两字在天空中回旋,传荡,还不曾归于平静。众幕僚众臣,已经一拥而上。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拥着卫子扬,迎着他向大开的城门,向那华丽的陈王宫驶去。
他们一走,六千亲卫马蹄翻飞激起漫天漫天的灰尘,也气势如霄地追了上去。
而为了防止被马蹄践踏到,冯宛早就退到一侧田野中。三番五次她张开了口准备叫下一个亲卫,令他们把马让给自己。可她的声音总是很快便淹没在欢呼声中,马蹄声中。
扑头扑脑的灰尘没有止境,冯宛一再地退后。直到她叫喊得嘶哑不成声时,直到最后一个骑士也已经远去,她才发现,自己被遗弃了。
站在空旷的原野里,望着越去越远的灯火,冯宛有点急了。她急急跑上官道,朝着人群处追去。
可是,她一个深闺妇人,本来体力不足,再加上众人又是骑马的,她哪里追得上?
在离城门还有六七里的时候,冯宛看到,那城门“吱呀呀一”一声,给重重地关了起本……
城门关闭了!
跑得筋疲力尽的冯宛暗叹一声,软手软脚地停了下来,暗暗后悔:早应该想到这一点的,当时怎么忘记坐在马车里了?便是当初听了卫子扬的话,多安排一些婢女在左右,在她们帮助,也不至于给人遗落了。
想到遗落两字,冯宛不由苦笑。她自是知道,任何男人,在如此成功,如此风光,如此气吞山河时,是很难想到自己这个妇人的。所以,她除了苦笑,倒也没有责怪任何人的意思。
这时,一阵夜风吹来,遍体皆凉。
感到眼前渐渐变得黑暗,冯宛回过头去,只见四周都是无边无际的旷野,十里开外的那一簇森林,在这夜晚里,像个沉默的怪物,说不出的阴森可怕。
这不打量还罢,一打量,直是让人害怕。冯宛连忙回过头,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向城门走去。一看来,她今天晚上得在城外过一夜了。恩,今天晚上,城门处肯定是灯火通明的,那里乞丐又多,在那里呆一宿,应该不是难事。
想是这样想,冯宛还是一边走,一边打散自己的头发,抹脏自己的脸口只是做这个动作时,她不由苦笑道:也不知明天卫子扬想起我,派人前来寻找时,见到堂堂冯夫人成了这个模样,会不会吃惊?
第三百二十三章黑夜
封颜风雨
易钗而弁8
冯宛跌跌倒倒地向前走着,五六里路不远,可以她的脚力,却是走得筋疲力尽,还觉得目的地遥遥无期。眼看夜色已深,旷野中,时不时有个什么黑影一蹿而过。冯宛越发地觉得冷了起来。
又走了一阵,左侧草堆中,突然传来一声咳嗽。鬼!冯宛差点尖叫出声。她按下恐慌,悄悄地转头看去,却看到一个摇摇晃晃站起尿尿的醉汉。冯宛心中一松,差点伸手拍起胸口中来。
不过她不但怕鬼,也有点怕人。连忙收回目光,冯宛脚步加快,而且是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到了后面已是奔跑了。
没命地狂奔了一阵后,冯宛望着前方灯火通明的城门,暗暗庆幸:幸好是这么一个时刻,城门不曾熄了火把。不然的话,这一路真是骇人。
好不容易,冯宛离城门只有几百米了。望着城门外零零散散出现的乞丐,冯宛长吁了一口气,汗出如洗地瘫倒在地。
喘息了好一会,她终于恢复了一些力气,撑着站起,冯宛振作精神,放松脚步地朝城门走去。
饶是在城外,她都可以听到城中传来的阵阵欢呼声和叫喊声。那欢呼声和叫喊声是如此响亮,如此声震云霄。不用看,冯宛都可以想到卫子扬仰头大笑,意气风发的模样。都可以想象群臣围绕左右,向他献媚讨好的模样。
今天晚上,他是开怀的吧?他总算不负他祖先的期待了。
她想,这么热闹的晚上,卫子扬是不会想到她的。毕竟,他最赞赏她的地方,便是她永远把自己保护得很好,她永远周到细致地安排着自己的一切。她给他的感觉是,他永远可以没有后硕之忧地去做着自己的事,而不用担心她的安危。
他一定无法想象,她竟然会在这么关健的时候,犯了这么大的差错吧。说不定他还一直以为,自己早坐在马车上,与他一道入了皇宫,或自发去了西郊冯庄呢。
想到这里,冯宛又苦笑着摇起了头。
深一脚浅一脚地又走了百来步,冯宛停下了脚步。
见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她把自己的头发又绑了绑。咬着唇,她低头看着自己一袭女裳,暗暗忖道:现在我是妇人装扮,那些乞丐若有久不见女色的,被他们看了,也不知会不会放过我?
想着想着,她不由打了一个寒颤:不行,我不能去人多的地方。
咬了咬牙,她脚步一折,准备从田野里直穿而过,走向离城门稍远的城墙处。
如此,又走了二刻钟,冯宛的前方,出现了一片小树林,这树林只有四五十根树。这些树木突兀地出现在田野中,在不远处城池光亮的照耀下,倒不显得可怕。
冯宛脚步加快,向小树林走去。
不一会,她便来到这片小土丘中。这小树林,树木高大,疏疏散散,藏不住人也藏不住动物,怪不得它生长在城门外也不曾被士卒砍尽。
钻入树林中,冯宛靠着一棵最大的树慢慢坐下口这大树下的泥土坟起,光秃秃地倒不用担心蛇虫。
抱着双臂缩在树下,冯宛看着头顶如华盖一样的浓密树叶,暗中想道:如果我会爬树就好了。
这时,夜色本深,她又实在走得累了,这一坐下,眼皮便开始粘上,不知不觉中,冯宛睡了过去。
睡着睡着,一阵西西索索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冯宛迷糊地睁开眼,还没有明白自己的处境,一个低沉清雅的声音从离她二十步不到的地方传来,“不必再说了……”
声音虽然清雅,却透着一种权威。冯宛一凛,既感觉到这声音似曾相识,也不由忖道:怎地这地方有这种人物?
这时,一个尖哨的声音传来,“可是殿下,呆在这里绝非长久之计啊。你看这左右都是一片荒地,被人看了,可是连跑也跑不了的。”
这是太监的声音,他在叫那人殿下!
冯宛一凛,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屏住了呼吸。
另一个有点粗哑的声音传来,“是啊,殿下,我们还是回那边木屋吧。这里离木屋太远了,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