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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是到海外采诗,很难得的机会,等一两年回来,再往外头幕府去磨练也还不晚。”宝钗道:“依我看采诗只是面子上的事,还是就幕府的好。那翰林衙门看不着公事,白混了半辈子就熬到尚书侍郎也无非画黑稿不如早放他出去磨练磨练,将来成就更大。”

    李纨道:“我听说那地边寒很重,常常有冻掉耳朵鼻子的,兰儿又没出过远门,叫我怎么放心呢?”宝钗道:“就是海外采诗也不免风涛之险,还不如出门近便,你若不放心打发小兰大奶奶随跟了去,这有什么发愁的呢?”探春道:“我也是这个主意大嫂子只是游移不定,所以来寻你的。”宝钗道:“若决定了几时走呢?”李纨道:“也不过耽搁十天八天吧。”湘云道:“你们有好儿子到底也担心,不如我这么样心里干净。”探春道:“人家在这里发愁,你倒说这种风凉话儿。”湘云道:“若叫我说,一个人科名成了,年纪又小,还不该往事业上奔么?”宝钗笑道:“到底史妹妹痛快。”探春道:“大嫂子,你许我们做个东道,一向也没得催你,等兰小子走了,你得了空,咱们可该重起诗社了。”那日李纨等谈至天晚方散。宝钗和她们说说话也觉得精神好些。

    第二天便勉强出去,仍至议事厅料理各事。平儿说起后天是李纨的生日,问宝钗送礼不送礼。宝钗道:“往常家里人不讲究这些,就是送礼也只有两件小玩意儿,一首诗、一张画也就算了。如今可不大合适,到底送什么好呢?”平儿道:“我听说四姑娘送的还是一张画佛。”探春道:“我们哪里好比她呢?我想大嫂子苦了多少年,如今儿子点了翰林,正该替她热闹热闹。咱们请太太领头,大家凑个份子,叫大嫂子痛快乐一天,你说好不好?”宝钗道:“从前凤姐姐的小生日,老太太还叫大家凑份子替她热闹呢。大嫂子养了这么一个好儿子替大哥哥顶门壮户,这还不是应份的么?”

    正说着,彩云走来道:“太太请姐姐姑娘们到上房去,姨太太、大太太都在那儿呢。”宝钗等站起答应了,探春悄悄的说道:“大概就是为那件事吧。”三人便同彩云至王夫人处,只见薛姨妈邢夫人在炕上对坐,王夫人在炕旁一小榻上坐着,李纨、湘云、惜春正陪着说话。王夫人见宝钗、探春等进来便说道:“找你们来不为别的,后儿是你大嫂子生日,她好容易教子成名,我去年就要替她做的,因为事情多混过去了。今儿大太太、姨太太都提起这事,你们想法子,怎么热闹一天?”

    探春道:“刚才和二嫂子也正商量着呢。从前老太太领头凑份,替凤姐姐做生日。咱们就照着那个办法,太太看好不好?”王夫人道:“好可是好,只是现在人少了恐怕凑不上,不够的我拿出来就是了。”李纨道:“我们应该孝顺太太的,怎么倒要太太拿出钱来给做生日,真要折了我的福了,这个断乎不可。”宝钗道:“咱们先算算看有多少。”薛姨妈道:“我出二十两。”邢夫人道:“我也是二十两。”宝钗、平儿道:“我们不敢比太太们,每人十六两吧。”探春道:“我和史妹妹本该多出的,更不比着太太们,也每人十六两吧。四妹妹呢?”王夫人道:“四丫头怪可怜的,我也出了吧。”

    宝钗道:“这么算已经有一百二十两,还有太太自己一份,那边珍大嫂子、蓉哥儿媳妇两份也尽够戏酒动用的了,那些丫头和和管事的媳妇们一概免了吧。”探春道:“这话很对,派了她们管事的,她们还肯从家里掏钱出来么?无非借公帐上去捞,万一犯了事倒有了借口,以后永远别再派他们了,横竖咱们是钱凑取乐的,多凑点多用,少凑点少用,有什么关系呢。”王夫人对宝钗道:“大家说定了,都交给你办去,别叫大嫂子操心。”宝钗答应了。

    又说了一回话,大家散去。宝钗拉着探春至李纨处商议。李纨道:“依我也不用传戏,连那些杂耍都免了,只备两桌席,大家聚聚,用不完的仍归还给他们得啦。”宝钗道:“太太那样吩咐,若没一点热闹,我们怎么交代呢?就是传一班小戏,也用不了多少钱,别太铺张就是了。”探春道:“这些银子若够了,把史妹妹那份免了吧,她也很窘的。若实在不够,我替她拿出来,只别叫太太知道。”宝钗道:“这个我还不知道么?你也别管了,我对付着办去。”当下宝钗回去,便陆续预备起来。

    不知那日如何热闹?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励贤母攒金仿骄凤 殉故主绝粒化哀鹃

    话说王夫人因李纨教子成名,吩咐大家凑份子,替她做生日,交宝钗办去。第二天,平儿将银子收齐,亲自带到怡红院,接数点明,交与宝钗。只湘云一份,说明由宝钗收取,不在其内。

    综计已有一百五六十两。宝钗心想:“若办得太热闹了恐怕贾政不愿意,要是过于简略,王夫人面上又交代不过去。”斟酌其间,只可传了一班小戏,余外杂耍一概不要,欲将酒席格外从丰。到了那天,李纨穿了封诰品服至王夫人处,刚好邢夫人已从东院过来,便向邢、王二夫人都行了礼。邢夫人连忙扶起,王夫人吩咐道:“你们替我款待大嫂子,让她舒舒服服的受用一天。”探春、宝钗答应了,笑对李纨道:“大嫂子听见了没有,回头可得依我们的。”一时薛姨妈、李婶娘来了,不免周旋了一回,便同至内客厅。一路走着,已听得锣鼓响台之声。

    此时李纹、李绮、邢岫烟、薛宝琴、史湘云、惜春都在厅上等候。原来李家姐妹前一天就跟李婶娘同来,在稻香村住下。宝琴因路远,也住在娘家和邢岫烟同来,从大观园走过,先至拢翠庵去寻惜春、湘云,大家一起来的。平儿一大早就叫小厮们带着车马,将巧姐接来。宝钗又邀了喜鸾、四姐儿,只东府尤氏婆媳来得最晚。当下虽没有外客,却也花团锦簇,绕座生春,很热闹的了。又有各房丫头和有面子的家人媳妇们,听说传戏,也都赶来凑趣。大家见着李纨,都要忙着拜寿。还有些磕头行礼的,笑语喧阗,搅成一片。宝钗、探春依着王夫人的意思,在廊前另摆一席,请李纨上座,李纨只是推让不肯。

    王夫人听见她们在那里三推三让,笑道:“你大嫂子若不肯坐,我可亲自来送酒了。”还是尤氏痛快,走过去说道:“今儿什么日子,大嫂子你不上座,叫谁坐呢?难道等着太太来安席吗?”硬推着李纨坐下了。大家坐定,贾兰夫妇穿着品服进来,从薛姨妈、李婶娘起,直至胡氏、巧姐,一个个都敬了酒。薛姨妈道:“大奶奶,你看这一对佳儿佳妇,我们都替你喜欢,你还不痛痛快快的乐一乐?”婶娘道:“我们姑奶奶这可熬出来了,将来真要像老太太那么大福气,还要看到重孙子、灰孙子、滴里搭拉的孙子呢。”

    正说着,戏班里女伶上来请点戏。薛姨妈点了一出“吃糠”,李婶娘点了一出“别巾”,邢夫人推说不大懂得,王夫人再三叫她点,方点了“赏荷”,随后王夫人也点了一出“坠马”。又命贾兰:“去请你母亲随意点两出。”李纨揣度王夫人喜欢吉祥戏文,便点了儿孙福的“报喜宴会。”紧跟着大家也都点了,最后是宝钗点的“诰圆”。当下就彩扮演唱起来。众人看了“吃糠”,都替那赵五娘可怜,也有伤心落泪的。到“别巾”、“坠马”上场,是丑角笑剧。又都笑了。

    薛姨妈道:“往常听戏,都是家里自己的班子,只那回凤姑娘的生日,听过一回外头,到底他们板眼认真,脚色也配得齐整。”邢夫人道:“他们的行头可没有家里的讲究呢!”李婶娘道:“我到了京城里才知道这里的风气,到是讲究听戏的,连行头都旧得不像样儿,只要唱得好,还算好戏。”平儿问巧姐道:“姐儿,你在乡下听得着戏么?”巧姐道:“我们乡下哪有好戏,无非是驼吼戏,唱到野台戏,就算最好的了。”

    湘云拉探春到一旁,唧唧咕咕的说了半天话,不知说些什么。一会儿回到座上,正演着“诰圆”,看到末后,笑道:“那霍都梁有了郦飞云,又要华行云,到底谁是大谁是小呢?若不是皇上家替他调停,各给各的封诰,只怕要闹僵了。”宝钗道:“俗语说的又哭又笑,两个馒头都要,就是这位霍状元了。究竟还是好的。如今的人娶了一个丢下一个的多得很哪!”喜鸾道:“可不是么!我们隔壁江都尉,家里有了一大一小,在外头还另娶正室呢。”

    大家说着话,丫鬟们已将晚席摆上,宝钗、探春又忙着去招呼李纨。贾兰夫妇也上来预备安席。惜春本来厌喧好静,又是向来不吃荤,那天坐得也乏了,便先回拢翠庵去。到了庵里,只有当家老婆子出来开门。走进房,也是静悄悄的不见一人。忙问:“紫鹃哪里去了?”老婆子回道:“紫鹃姑娘躺在那里,一天也没有动,恐怕是病了。四姑娘去瞧瞧吧。”

    惜春走到紫鹃屋里,灯还没点,连忙叫人掌灯。进去一看,只见紫鹃一丝两气的闭着眼躺在炕上,面色如白纸一般。惜春叫了她几声,总不答应,不禁吓了一跳。心想早起她还照常出来的,怎么病到这般地步,原来紫鹃服侍黛玉多年,一心只向着黛玉。那年潇湘焚稿的时候她就想跟了去的。因为自己是贾府的人,殉了黛玉不近情理,所以因循下去。自黛玉托梦给她,才知黛玉成仙,又许多人都在那里,当时就要跟去。黛玉未允,醒后哭了好几天,思来想去,别无他路,自己便打定主意,渐渐将饮食减少,以至绝粒。

    惜春、湘云只见她照常出来服侍,哪知她是拼命挣扎的呢。此时惜春见她病重,未免惊慌,赶即打发婆子们将湘云接了回来,湘云摸紫鹃身上并无寒热,叫了两声,紫鹃只将眼微睁,却又闭上,也猜不透是何急病。忙命人通知外头,悄悄地请了王太医来。那王太医向来稳当有余,诊她六脉平和,只是虚弱,便道:“这病是思虑伤脾,平素秉赋又弱,以至积成亏耗。”开了一帖补中益气的方剂,好容易叫人抓了来,煎好了,一瓢一瓢的灌她,无奈紫鹃咬牙合口,灌不进去。灌了少许,却又吐出。湘云也是无法,闹到夜深,吩咐婆子们好生看她,自去睡了。

    这时紫鹃正在昏沉,忽见黛玉进来说道:“傻丫头,你要跟我去不是很容易的吗?何必这样吃苦。”紫鹃道:“姑娘你丢下我走了,可叫我怎么去呢?”黛玉将衣袖向她脸上一拂,道:“紫鹃姐姐,跟我来吧。”紫鹃不觉便随了她去,身子仿佛虚飘飘的,看那天色就如同刮黄沙的一般,霎时间近了牌坊,瞧见许多宫殿式的房子。又走了一会儿,方见一座朱油金钉的宫门,随着黛玉进去,一派都是殿宇巍峨。前院开着石榴花,后院却开着海棠。

    紫鹃心中暗想:“往常听人说神仙世界那花儿是四时不断的,果然不错。”又走进一屋子,有人说道:“妃子回来了。”只见一群人接了出来道:“奶奶到回来得快。”近前细看,却是晴雯、麝儿、金钏儿,当下紫鹃暗想:“怪不得我那回梦见姑娘和她们在一起呢?只是那院落又不像这里。”又想道:“那些人称什么妃子,她们又称呼奶奶,难道姑娘已嫁了宝玉了吗?”

    正在胡想,麝月上前拉住紫鹃的手道:“你可来了,我们都惦记你呢。”金钏儿道:“我在绛珠宫瞧见一个人走进来,好像紫鹃姐姐似的,正要叫你,被侍女们拦出去了。至今想着总有点疑疑惑惑的,想不到你真来了。”紫鹃神魂未定,想不出说什么好,半晌方说道:“你们敢情都在一块儿呢。”走进屋里,有许多精致的断木鬲,颇似怡红院。晴雯又拉住她问这个、问那个,说了半天。又见宝玉从外头进来,瞧着黛玉笑道:“妹妹回来了,没累着么?别尽在外间站着,这里有风呢。”

    黛玉瞪了他一眼,道:“你还是这么婆婆妈妈的,这脾气多咱才改呢?”紫鹃此时如何敢怨宝玉,便即上前见礼。宝玉笑道:“紫鹃姐姐,你瘦得多了。如今还理不理我呢?”说得紫鹃也笑了。麝月道:“你们没瞧见她那时候别提有多狠心了,二爷站在廊底下那么央及她,只要问她林姑娘几句话,她死也不开那扇门。央及了半天,连点活动气儿也没有。若不是我把二爷请了回去,就把二爷闪在那里冻坏了她也不管。二爷回去哭哭啼啼又陪了许多眼泪,她还不知道呢。”

    黛玉听得眼圈儿又红了,勉强说道:“说那些废话做什么?咱们里屋去吧。”大家进了里屋,紫鹃见那床帐陈设布置一新,料定是黛玉的新房,忙道:“我还没给姑娘道喜呢!”说着便拜了下去。黛玉连忙拉她起来,道:“你还和我闹这些?我们好些时不在一块,也该好好的说说话儿。”宝玉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