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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界如何?到这上头才算逍遥游呢!”

    宝钗笑道:“你这也是有蓝本的,古来列子的御风,墨子的飞莺,料想不过如此。你节取其意,采飞莺之形,参用御风之术,做成这个特别玩意。”黛玉道:“我们中国向不取奇技淫巧,所以那些法子都不传。咱们不过做着远的,若有人仿这个制法,拿来载货行军,那些木船都用不着了。”鹃、钏诸人也唧唧哝哝,各自评论。

    忽然一阵飓风卷过来,这船歪了半边,飘飘不定,吓得大家都慌了。紫鹃连叫几声嗳哟,藕官将袖子遮了眼,不敢再看,芳官伏在宝玉身上,金钏儿只叫心跳,拿手按住心口,连钗、黛二人也不免花容失色。

    不知那飞船掉下没有,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 送乡闱薛蝌最怜婿 避窗稿贾蕙不欺君

    话说宝玉和钗、黛诸人坐飞船直上半空,陡遇飓风,大家都惊慌失色。幸亏宝玉将机关把定,徐徐下降,并无危险。那飞船落在芳草坪,钗、黛等陆续下来,都说侥幸。劳官伸伸舌头,笑道:“我的妈,可把我吓坏了。”金钏儿道:“谁不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单你的性命这么金贵。”藕官道:“乍一看可怕,定下来也没什么?”宝玉笑道:“若没点把握,就敢使那船么?你们也太胆小了。”

    宝钗、黛玉瞧着她们,只是笑,慢慢走过玉带桥,向留春院回来。迎面遇着晴雯,说道:“家里有客等着呢。”钗、黛二人忙进屋一看,却是香菱。原来她到贾母处,才知宝钗来了,赶忙来此相访,恰值他们去坐飞船,晴雯说是就要回来的,留香菱坐坐。香菱也因走得乏了,只可暂坐等候。当下见着宝钗,便笑道:“你们刚才还在老太太那里,一会儿又坐飞船去了,也不歇歇么?”

    宝钗道:“我是想歇着的,人住马不住,可有什么法子。”香菱道:“到底姑娘精神好,我就不成。今儿只走了两处,便觉得累了。”又问薛姨妈可好。宝钗道:“妈妈也是吃林妹妹送的丹药,近来身子好多了。”又说起香菱的哥儿,念书听话,家里一切顺当,香菱自甚欣慰。忽然脸上微红,向宝钗似要说话,又没肯说。宝钗道:“你又想起什么来了?”香菱脸上又一红,瞧瞧宝玉不在房里,方说道:“我有一首诗要寄给姑娘,没寄去,姑娘替我看看可用得么?”一面从怀中掏出一纸花笺,给宝钗看。黛玉也向前同看,那诗是:

    寄怀蘅芜主人

    携手园林惘惘行,年时影事欠分明。

    梧桐残月他乡梦,倦厌西风独夜情。

    灯下相怜成一笑,眼前已似隔三生。

    寻常听惯红楼曲,吹到篱筵是恨声。

    黛玉先说道:“这首诗全首都好,倒不是当面恭维你。”宝钗道:“灯下眼前两句真亏她做的,不象是学唐诗,倒是绝好的宋诗。”香菱道:“我这一向也看些宋诗,可没去学它。”宝钗道:“也不必成心学它,只要多看,就有益处。”香菱笑道:“姑娘别敷衍我,到底用得用不得?”宝钗笑道:“谁还骗你不成!”香菱将诗又自看了一遍,便要收起。宝钗道:“留下给我,我还许和你呢。”

    又说了一回话,香菱道:“正经事我倒忘了。刚才老太太说要请客,我说我们姑娘来了,让我请一回,就是今晚上在我小屋里,弄点吃喝,老太太答应了。我又请了琏二奶奶和二姑娘,姑娘可想着早些去。宝二爷、林姑娘也都得赏光,我托付姑娘了。”黛玉笑道:“你请你们姑娘,要我们配相做什么?”香菱笑道:“林姑娘也算是我们家的,人家干姑娘走得比亲的还近呢。”说完就要走,黛玉道:“你忙什么,再坐坐。”香菱道:“我回去还得归掇屋子呢。”

    钗、黛二人送她去后,宝玉方从西屋过来说道:“香菱还有些小家子气,见了我脸上总是红红的。我走开了,好让你们说话。”黛玉笑道:“刚才那首诗,若是你在这里,她还不肯拿出来呢。”宝玉道:“什么诗,给我看看。”

    黛玉指那桌上花笺,宝玉取来,念了一遍,也甚为称赞。黛玉道:“她近来长进多了,别说她小家子气,比宝蟾可稳当得多,倒活不过宝蟾,我很替她抱屈。”宝钗道:“如今宝蟾也变好了,那些妖妖调调全都收起,我妈妈手头的事十有八九,都靠着她。”黛玉笑道:“一个人的好歹都有准。袭人从前专会使坏,他偏要抬举给人看。如今又这么恨袭人,也许将来还有抬举的日子,咱们冷眼瞧着吧。”宝玉鼻子里哼了一声,要想说什么,又怕得罪黛玉,勉强忍住了。一时贾母打发人来请他们,至上房摆饭,方一同上去。

    原来贾母预备晚上吃的添菜,因晚上香菱请客,便挪至中顿。座中无非迎春、凤姐和尤氏姐妹诸人。宝玉胡乱吃些果食,自去送秦钟起身。众人吃罢,仍陪着贾母说话。刚巧有太虑幻境几个仙女来问候贾母,贾母和她们周旋一回。凤姐知贾母要歇中觉,便拉着钗、黛二人,同陪仙女去逛园子。也逛了好几处,直至日晡才去。

    宝钗、黛玉此时真有些乏了,同回留春院歇息一回,方赴香菱处。贾母那桌牌早已凑上,香菱邀她们至卧室,取出薄薄一本诗稿,给钗、黛二人同看,都是近来新作,虽不能全似寄怀那首,却也好的居多。钗、黛二人细看一遍,替她斟酌了几句,又和香菱谈些诗派源流。将近掌灯,宝玉到了,随即摆饭。那些食品经香菱亲自调度,比大厨房做的自又不同。

    贾母在席间闻说宝钗要走,便道:“宝丫头你刚来了,今儿又跑了一整天,歇息一两天再去吧。”宝钗道:“别说一两天,就跟老祖宗住一两年,我也愿意。无奈家里放不下,平儿走了,大嫂子又常到兰儿那里住着,我再不家去,就都搁车了。”黛玉道:“她在这里,心里不踏实,老太太还是让她早些家去罢。”贾母听了,自不便强留。宝玉屡次向黛玉使眼色,黛玉只是笑着不理。一时席散,贾母坐藤轿子先走,宝玉和钗、黛一路走着,笑向黛玉道:“我还是不明白,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你说说是几时接的?”黛玉笑道:“你不记得扫花那两句吗?‘则为俺无挂碍的热心肠,引下些有商量的清肺腑。’”说得宝玉也笑了。

    到了屋里,宝、黛二人因宝钗要走,各自有一番体己谈话。宝玉忽然笑道:“有一句话,前儿林妹妹家去就要叫她带给姐姐的,偏生忘了,此刻方才想起。就是蟠大哥的事,柳二哥非常关切,替他跑了一趟大荒山,求着我们师父,已经把冯渊和张三都超度了。还吩咐蟠大哥虔心持佛,自有福极。”宝钗道:“柳二爷如此仗义,真也难得。至于我哥哥,倒不用交代。他自从知道这椿事,发誓每天持诵金刚经解冤咒,早晚不断,已有一两年了。”又说起蕙哥儿现已完篇,只年纪太小,叫不叫他去应试。宝玉微笑道:“他怎能不去,若不去,场里就短了一个举人了。”黛玉道:“他还没进学,又没捐监,就能考乡试吗?”宝钗道:“他是特赏的官儿,照例就算官荫生,也不用捐例监了。”又谈了一回,时已二鼓,方收拾就寝,一宿无话。

    次日五鼓起来,宝玉看钗、黛二人梳妆,又和宝钗约定,等史妹夫来了就打发人送信去,千万陪云妹妹同来,黛玉想起金钏儿来,忙命侍女去叫她。好一会儿才来,还是云髻未梳,星眸带涩。原来她不惯起早的。紫鹃笑道:“你不是要送宝二奶奶家去么?这里单等着你了,还不快些收拾。”金钏儿笑道:“还收拾什么,就这么走吧。”晴雯道:“你到了家里,别尽着耽延,说几句话就来吧。若走丢了,可没人接你去。”大家送宝钗出了宫门,瞧着走远了,然后回园。这且按下。

    却说湘云那天听了宝钗的话,知宝玉要替她到地府去寻找姑爷,心中自是感激,却又添出无限伤感。心想婆家没人了,娘家叔叔、婶娘相待不过如此,如今单身靠在这里,就是把他找着了,也无非靠着宝玉,还有什么好日子。又想自从他过去了,从来也没见过梦,只怕托生到别处去了。就是把地府翻腾一过,料未必寻找得着。宝玉这番好意,也是白费。平常心里倒空空洞洞。此时仿佛有一件事梗在心里。听说宝钗又到太虚幻境,一连打发人问过几遍,都说没有回来。

    这天起得特早,在园中逛了一回,晓气正清,荷香更盛,不觉由沁芳亭走到怡红院。进了抱厦,正要往屋里去,忽听鹦哥唤道:“姑娘回来了,快倒茶去。”湘云冷不防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才明白了,骂道:“原来是这缺德的东西。”莺儿瞧见,忙打起帘子道:“史姑娘里边坐吧,我们姑娘起来了。”湘云进屋,宝钗正在吃点心,忙站起让坐,道:“我就要找你去,你倒来不及了。”湘云道:“我也是出来闲逛,顺路来的。你去了这两天,玩得好么?”

    宝钗道:“也只坐了一回飞船,吃了菱嫂子一顿。你的事已经打发秦钟找去,若办得顺当,也许三五天就有信了。”湘云道:“我昨儿捉摸着,恐怕未必找得到。反正你们这番意思,我是感激的。”宝钗道:“你也不用那么多虑,只要妹夫没托生去,总有八九成把握。”

    正说着,只见蕙拿着书包进来,宝钗问道:“怎么师父又放假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还念什么书!”贾蕙道:“回奶奶,不是放假。师父因为场期近了,特为出了三篇文题,一篇诗题,教我练练手法,限一天一夜要交卷的。”宝钗道:“练习练习也好,可也别太赶碌了,累出病来倒麻烦。知道你爷爷许你考不许你考呢?”

    贾蕙又见过湘云,宝钗饮便命秋纹替哥儿收拾一间静室,好到那里做文章去。秋纹道:“从前晴雯住的那间,二爷常在那里静养,倒还洁净,就在那里吧。”宝钗道:“那里也好,只别叫小丫头们到屋里搅他。”秋纹领着贾蕙自去。湘云问宝钗道:“宝姐姐,你今儿上去了没有?”宝钗道:“我今儿也起得晚,刚起来你就来了,咱们一块儿上去吧。”又坐了一会儿,便同湘云往王夫人处。

    走过上房廊下,丫环们都站起来了。玉钏儿悄问道:“二奶奶,是我姐姐送你回来的么?”宝钗道:“可不是!你怎么知道的?”玉钏儿道:“我早上梦见金钏儿姐姐回来,说了好些话,她还赶着瞧我妈去。敢则她们那里也有很大的园子,比家里还热闹呢。”宝钗、湘云进去,见了王夫人。王夫人先问贾母,又问宝玉。宝钗道:“老太太和宝玉都好,宝玉带话给老爷、太太请安。他上次带回来的丹药,请太太劝着老爷务必吃了才好。”王夫人道:“我劝过多次了,老爷总不大相信,可怎么再说呢?”

    又向湘云道:“大姑娘,你也研究过道书,到底那仙丹是用什么配制的?”湘云道:“我也没细考究过,若照书上说的,也无非金石草木各样炼成。从先东府里大爷服的丹砂,那是道士们胡乱配的,自然不妥。这是真正仙丹,有福的才遇得着,哪会有什么流弊。”王夫人道:“我吃了倒很好,从前那些零碎病都没有发过。老爷偏说一时见功,久后靠不住的,还许有别的毛病,我也没法子和他分辩。”

    歇一会儿,宝钗等正要退下,王夫人道:“那年老太太八旬大庆,临安伯送的珊瑚如意你记得放在哪里么?”宝钗道:“我仿佛记得放在东楼上,那回上去拿东西,还瞧见它一眼。等回头问那管古董的就知道了。”王夫人道:“明儿康国公老太太生日还短一色礼物,想把它凑上。问丫头们都不接头,一问摇头三不知,叫人瞧着怪可气的。”宝钗笑道:“平儿这一走如同去了一把总钥匙,什么人都摸不着门。好在这些东西都有册子的,就不在古董册子上,也在各色如意一起,决丢不了。”

    说着便同湘云回园。一面传管事们寻找如意,一面吩咐莺儿替蕙哥儿预备饭食水果,送入静室。那天贾蕙直做到三更以后,三文一诗,方才脱稿。宝钗怕他过于劳神,亲自到静室里,催着去睡。贾蕙只得遵命,到枕上还惦记着文章,一夜也没睡好。

    第二天一早起来,赶着收齐了,送与代儒。代儒带上花镜,从头看起,看一遍赞美一番,浓圈加批,写了许多好话。过两天又另出了五个经文题,也是照此办法。贾蕙注疏颇熟,又用些新鲜词藻,那文章更做得典丽堂皇。代儒试了他两回,见其实在可中,便在贾政面前力劝去报名应考。贾政只说道:“小孩子发达太早也不是好事,让他多读两年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