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明晃晃的嘲讽与激将了。若是凌松此时上交兵权,难免将自己陷于人人都可以踩一脚的弱势境地;而若是凌松以其它借口推脱将虎符攥在自己手中,贤王一党便有更多佐证诬他叛国之罪了。
凌松冷冷地剜了贤王一眼,一言不发地拂袖而去,在身侧始终攥紧的拳却恰到好处地“泄露”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心绪。
贤王在他身后微微眯起了眼,缓缓地捋了捋灰白的短须。
“太狡猾了……”卫流光咬牙切齿地一拍桌子,“他一定是知道我们查到了什么,宁愿自断一臂,也要往你身上泼脏水。”
“这种损失对他而言远远算不得‘自断一臂’,不过是让一颗弃子发挥完它最后的作用罢了。”凌松眼底闪过一丝沉痛,面上却依然是克制的平静表情,“是我们慢了一步,没有查到那个队正的家人被控制了。他走到这一步,也有我失察之责。”谈到此处,他却突然正色,“不过也无需自乱阵脚,贤王应当不清楚我们已经得到了他这些年来于北人全部的往来书信,否则不会只有这点动作----他们若是欠缺防备,便是我们行动的契机。”
这股歪风不知何时吹到了民间,一时之间,竟流传起了白羽骑欺压百姓、空吃粮饷的童谣。
凌松在百姓间的风评本就算不上好,多年来有心人从茶馆酒楼里流传出的小道消息把他塑造成了一个滥杀无辜草菅人命的修罗形象。
“虽然眼下的景况跟我们的设想相差无几,但果然还是会令人不爽啊……”卫流光苦笑道,“民众愚昧,轻易便能被流言操纵。”
“这不是他们的错。”凌松摇了摇头,“玩弄民意者终将倾覆民心----你且看着。”
流言中心的凌松不声不响地硬扛了几日,像是终于扛不住了,如贤王所愿的上书请罪,不甘不愿地上交了虎符,自请卸任白羽骑主将一职。
少帝倒没有过多地责怪他,反而温言安抚了一番,道是一定令刑部早日查清真相,还他一个清白。
----即便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帝王曾经的白羽骑主将的信任仍没有要减少半分的迹象。既然如此,贤王一党又怎么甘心再作壁上观,不趁机把难得落在弱势的凌松踩得无法翻身?
料想到自己这一卸任营中必定人心惶惶,朝会后凌松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骑着马打算去白羽营看一圈。
没想到营房门口的守卫已经换上了两张陌生的面孔,他在门口就被拦下了。
“营房重地,外人不得擅入!”
----“呛”的一声,两只锋锐的长矛一左一右地架成了十字,牢牢挡住了他的去路。
“外人?”像是感到十分惊奇般,凌松勒紧了缰绳,微微上挑的眼角至上而下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守卫,“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守卫慑于他的锋芒,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脖子眼看着就要退避,一个声音却于此时不紧不慢地从旁边插了进来:“凌公子既然已经卸任主将,就不要再为难下面做事的人了吧。”
凌松目光如电向他疾射而去,来人是贤王一党的中坚力量,这些年来屡立奇功在朝堂上如步青云的定南将军,韩末。
这位韩将军消息也是足够灵通,凌松早晨方在朝会上自请卸任,他现下已经十分顺口地帮人把称呼后面的头衔给捋下去了。
凌松定定地凝视了他许久,斜飞入鬓的长眉微微挑起,缓慢而一字一顿地开口:“我凌容雪,十八从军,及冠之年即接任主帅,率白羽骑南征北伐,日日枕戈待旦,志枭逆虏,未曾有一日松懈!镇国将军府世代忠良,你现在是要站在白羽营的门口,与我分辨谁才是那个‘外人’吗?!”
“凌公子且息息怒。”韩末其人生得还算俊朗,挂着一张未语先笑的面皮,口中吐出的字字句句都是嘲讽,“凌公子兢兢业业以营为家,若不是陛下的意思,我们又怎能人心将您拒于门外,让您沦为……一条丧家之犬呢?”
“……好、好。”二人在原地僵立片刻,凌松不怒反笑,用鞭梢点了点夷然不惧地负手立于他面前的韩末,“好得很!我倒要看看,这座白羽营,你们能守得住多久!”
他怒意勃发地撂下了话,一拉缰绳便要转身打马离去。
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喧哗,最后有人撕心裂肺地吼了一声:“----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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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凌松勒住了缰绳。
零零散散的几个将士不知什么时候冲了出来,碍于门口的守卫没能直接追到凌松的马前,但每一双眼睛都焦灼而坚定地向他看来。
“将军……!”
列队中有人哑着嗓子开了声口,犹如一滴沸水落入油锅,整个大营倏然沸腾了。
“……将军。”
“将军!”
“----将军,不要走!”
缰绳上粗糙的毛刺深深地刺入掌心,凌松缓缓回过头。
他的目光从自家莽莽撞撞一片赤诚的副官脸上缓缓滑下,一路扫过平日里抖抖索索关键时刻却能挺身而出的军医、自称千杯不醉实则三碗就倒的小队正,最后落在一双双难以置信瞠然含泪的眼睛里。